第68章 釜底抽薪,棋高一着(2/2)
信使离去后,沈青崖又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萧望舒,请她继续搜集周御史的不法证据,并关注朝堂对冯仑弹劾案的动向。另一封,则是给河西冯仑的密信,提醒他稳住阵脚,近期可能会有转机,同时务必加强内部戒备,防止有人狗急跳墙。
做完这一切,已是深夜。
沈青崖毫无睡意。他知道,自己正在下一盘险棋,对手是权势滔天的韩貂寺集团。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他没有退路。
为了沈家的血海深仇,为了北疆的危局,也为了……那个与他并肩而立、清冷如月的女子,他必须赢。
他拿起薛重所赠的那柄短剑,缓缓抽出。剑身映着烛火,寒光流转,仿佛渴望着饮血。
“快了。”他低声自语,“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该清算的,总会到来。”
窗外,秋风肃杀,卷起漫天枯叶,仿佛预示着,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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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日,左军都督府表面平静,暗地里的交锋却愈加激烈。
陈继祖的人果然在加紧“修补”账目,并试图制造几起“训练意外损坏弩机”的事件。然而,在“青崖阁”的严密监控下,这些动作大多未能得逞,反而留下了更多把柄。
沈青崖按兵不动,只是冷眼旁观,并将所有情报暗中传递给薛重。
薛重那边也传来消息:皇城司已秘密控制了一名与周御史过从甚密的商人,此人涉嫌为周御史和曹谨之间输送利益。初步审讯,已取得一些口供。同时,对周御史弹劾冯仑所用“证据”的来源调查,也有进展,发现其中关键证词,来自河西一名因违纪被冯仑处罚的退役军校,此人近期在京城出现,并与陈继祖的一名远亲有过接触。
线索逐渐清晰,一张大网正在悄然收紧。
第三日,朝堂之上,关于冯仑弹劾案的争论,终于爆发。
以周御史为首的几个言官,再次上疏,言辞激烈,要求朝廷立刻将冯仑革职查办,另派得力干将接掌河西,以正军纪。
支持冯仑的将领和部分正直官员则出言反驳,认为边将临敌,当以稳定为重,无确凿证据便轻易更换大将,乃自毁长城之举。
双方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龙椅上的承平帝,面色沉静,目光在争吵的臣子身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垂首不语的韩貂寺和面无表情的薛重身上。
“韩伴伴,薛重,你们怎么看?”皇帝终于开口。
韩貂寺躬身道:“陛下,老奴以为,边将之事,关乎国本,不可不察,亦不可不慎。周御史所奏,未必空穴来风;然冯节度使镇守河西多年,亦有功劳。不若派一钦差,前往河西查证,若冯仑果有贻误,再行处置不迟。如此,既不失朝廷法度,亦给边将一个交代。” 这话看似公允,实则拖延时间,若钦差是韩党之人,冯仑危矣。
薛重出列,朗声道:“陛下,臣以为,韩相爷所言差矣!”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薛重竟当庭驳斥韩貂寺?
韩貂寺眼中寒光一闪,旋即恢复平静。
薛重继续道:“北疆战事未歇,黑狼部仍陈兵关外。河西新遭重创,正需冯仑这等老将稳定军心,整合力量,以图再战。此时派钦差查办主帅,动摇军心,乃兵家大忌!且臣近日收到一些密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微变的周御史,“关于周御史弹劾冯节度使之证据来源,颇有可疑之处。臣请陛下,将此弹劾案并相关疑点,交由皇城司并三法司会查,一为查明冯节度使是否蒙冤,二为……揪出构陷边将、扰乱朝局之幕后黑手!”
“薛重!你血口喷人!”周御史又惊又怒,出列指斥,“本官风闻奏事,秉持公心,何来构陷之说?你皇城司爪牙遍布,屡兴大狱,如今竟想染指御史言路,其心可诛!”
“是否构陷,查过便知。”薛重冷冷道,“周御史若心中无鬼,何必惧怕核查?还是说……你与那提供伪证的河西退役军校,乃至与朝中某些私下勾连、意图倾轧边将之人,有何不可告人之关系?”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指控!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承平帝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他看向周御史:“周爱卿,薛指挥使所言,可是实情?”
周御史冷汗涔涔,跪倒在地:“陛下明鉴!臣……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薛重这是诬蔑!是挟私报复!”他慌乱之下,竟有些语无伦次。
皇帝眼神深邃,沉默片刻,缓缓道:“冯仑之事,确需慎处。薛重。”
“臣在。”
“着你皇城司,会同大理寺、刑部,调查周御史弹劾冯仑一案证据真伪,及其中是否有人构陷边将。十日之内,给朕一个初步结论。”
“臣,领旨!”薛重躬身,嘴角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
“韩伴伴。”皇帝又看向韩貂寺。
“老奴在。”
“你是首辅,总理朝政。边将弹劾案,既涉军政,亦涉吏治,你需从旁督察,务必查明真相,勿枉勿纵。”
“老奴……遵旨。”韩貂寺低头领旨,面色如常,但袖中的手,已悄然握紧。
他知道,薛重这是借题发挥,将矛头直接指向了他的势力范围。周御史是他的人,查周御史,就是打他的脸!更麻烦的是,若真被薛重查出什么……
退朝后,韩貂寺回到相府,脸色阴沉得可怕。
曹谨早已候在书房,见他回来,连忙上前:“干爹,今日朝上……”
“废物!”韩貂寺一耳光甩在曹谨脸上,将他打得一个趔趄,“周显那个蠢货!让他弹劾冯仑,做得干净点!怎么会留下把柄让薛重抓住?!”
曹谨捂着脸,哭丧道:“干爹息怒!儿子……儿子也不知道啊!周显那边,证据都是安排好的,那个河西军校也打点妥当了……谁知道薛重那杀才鼻子这么灵!”
“薛重?”韩貂寺眼中杀机毕露,“他这是找死!真以为陛下让他查‘莲台’,他就能为所欲为了?”他深吸一口气,“周显不能留了。他知道的太多。还有那个河西军校,立刻处理掉,做得干净点!”
“是!儿子明白!”曹谨连忙应下。
“还有,”韩貂寺走到窗边,望着庭中秋色,声音冰冷,“左军都督府那边,陈继祖怕是也靠不住了。沈崖那小畜生,和他背后的薛重,已经咬上来了。军械库的事,必须尽快抹平,若抹不平……”他眼中寒光一闪,“就让陈继祖,把该扛的扛下来。告诉他,他的家人,咱家会替他照顾好。”
曹谨心中一寒,知道干爹这是要弃车保帅了。“儿子这就去办。”
“慢着。”韩貂寺叫住他,“沈崖……此子不能再留了。找机会,做得干净点。记住,要像意外,或者……让薛重的人动手。”
曹谨眼中凶光一闪:“儿子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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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的风波,很快传到了左军都督府。
沈青崖得知薛重成功将弹劾案引向对周御史的调查,心中稍定。他知道,薛重既然出手,必有相当把握。接下来,就是等待调查结果,以及……陈继祖那边的反应。
张维也听说了朝堂之事,他将沈青崖召至书房。
“沈参军,朝堂上的事,你听说了吧?”张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末将略有耳闻。”沈青崖恭敬道。
“你如何看待?”张维问道。
沈青崖沉吟道:“末将以为,薛指挥使要求核查弹劾证据,乃是老成谋国之举。边将安危,关系边防稳固,不可因片面之词而轻废。若冯节度使果被构陷,则必须揪出幕后黑手,以儆效尤。若……确有失职,查实后依法处置,亦能服众。”
张维点了点头:“你能想到这一层,很好。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本督听说,你近日与皇城司,走动颇近?”
该来的总会来。沈青崖面色不变,坦然道:“回都督,薛指挥使曾赠剑于末将,末将日前确曾前往皇城司致谢。此外,因军械库账目之事涉及军中蠹虫,末将亦将所知疑点,禀报了薛指挥使。薛指挥使奉旨查办‘莲台’及不法,末将以为,向其提供线索,乃分内之事。”
他既承认了接触,又将其归为“公务”和“举报”,理由正当。
张维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沈崖,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人才。本督很欣赏你。但你要知道,这京城的水,深得很。皇城司是陛下的刀,锋利无比,却也易伤己身。韩相爷权倾朝野,树大根深。你夹在中间,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末将明白。”沈青崖躬身道,“末将只知忠君报国,恪尽职守。至于其他,非末将所能虑,亦非末将所愿虑。”
“忠君报国,恪尽职守……”张维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好,你且去吧。锐士营,好好带。五日期限将到,陈副都督那边,本督自会给你,也给全军将士一个交代。”
“谢都督!”沈青崖行礼退出。
他知道,张维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观察他。这位英国公,立场微妙,既忠于皇帝,也不愿轻易卷入韩薛之争。自己的表现,将决定能否真正获得他的支持。
回到锐士营,沈青崖立刻加强了戒备。陈继祖狗急跳墙,很可能会对他下手。他暗中调整了营防,增加了哨岗,并让灰鸽调派“青崖阁”的好手,在营外关键位置暗中警戒。
果然,当夜便有了动静。
子时前后,营区西侧马厩附近突然起火,火势不大,很快被扑灭。但巡查的锐士营士卒发现,起火点附近有油渍痕迹,且抓获一名形迹可疑的辅兵。此人声称是夜起小解不慎引燃草料,但神色慌张,身上还有火折子和一小罐火油。
沈青崖连夜审讯,辅兵起初咬牙不认,但在沈青崖冰冷的眼神和暗示性的“提醒”下(提及他的家人和可能的军中同伙),终于崩溃,招认是受刘彪指使,意图制造混乱,并趁乱对沈青崖的营帐不利。
“刘彪……”沈青崖眼中寒芒一闪。果然是陈继祖的狗腿子。
他并未声张,只是将此人秘密关押,严加看管。刘彪不过是个马前卒,动他意义不大,反而打草惊蛇。他要的,是背后的陈继祖,以及可能出现的更大阴谋。
次日,便是张维给出的五日之期的最后一天。
陈继祖果然“如期”向张维提交了一份厚厚的核查报告。报告中,他将六十具弩机的“缺失”,归咎于历年训练损耗登记不全、部分弩机因保养不当提前报废、以及前任库吏交接时的账目混乱。他“严肃处理”了两名“失职”的库吏和一名书办,并承诺自掏腰包(实则动用贪墨所得)补上部分亏空,同时申请兵部重新调拨。
这份报告,看似将责任推给了“历史遗留问题”和“基层吏员”,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张维召集众将,当众宣读了这份报告,并宣布了对几名“责任人”的处罚。
陈继祖站在堂下,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虽然损失了些钱财和几个小卒,但总算暂时糊弄过去了。只要渡过眼前这关,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沈崖!
然而,就在他以为尘埃落定之时,沈青崖再次站了出来。
“都督,陈副都督的报告,细致周全,末将钦佩。”沈青崖先客气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末将还有几点疑问,想请教陈副都督。”
陈继祖心中一紧,强笑道:“沈参军还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其一,”沈青崖拿出一份单据,“据末将查证,去年十月,也就是那批神臂弩入库后不久,器械司曾以‘损坏报废’为由,集中处理了一批共计二十具弩机。处理记录上,有陈副都督您的签批。然而,末将询问了当时负责检验的工匠,据其回忆,那批所谓‘损坏’的弩机,大多只是稍有磨损,远未到报废程度,稍加修缮即可使用。不知陈副都督对此作何解释?”
陈继祖脸色一变:“这……时间久远,下官记不清了。或许当时检验标准不同,或者……工匠记忆有误。”
“其二,”沈青崖不给他喘息之机,又拿出一份文书,“这是漕帮通州码头一份货物押运记录的副本。上面显示,去年十一月,有一批标注为‘铁器’的货物,从京城运出,收货方是江南一家商行。而经查,这家商行的东家,与陈副都督您的一位远房表亲,有生意往来。凑巧的是,那批‘铁器’的数量,恰好是二十具。不知这是否又是巧合?”
“你……你从何得来此物?这是诬陷!”陈继祖彻底慌了,声音都变了调。
“其三,”沈青崖声音转冷,目光如刀,“昨夜我锐士营马厩失火,抓获纵火者一名。经审讯,此人供认,是受亲兵营前队长刘彪指使,意图制造混乱,行刺本官!而刘彪,是陈副都督您的亲戚,也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人!陈副都督,您对此,又作何解释?!”
一连三问,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陈继祖心头!
他脸色惨白,指着沈青崖,浑身颤抖:“你……你血口喷人!这都是诬陷!都督,他陷害我!他勾结皇城司,想扳倒我!都督明鉴啊!”
张维面色铁青,猛地一拍案几:“够了!”
堂内鸦雀无声。
张维缓缓站起,目光冰冷地扫过陈继祖:“陈继祖,本督给过你机会。看来,你是不要这个机会了。”他深吸一口气,“来人!”
“在!”亲兵应声而入。
“将陈继祖,革去副都督之职,收押看管!一应职司,暂由李副都督代管!此案所有证据、人犯,移交……皇城司,并报兵部、大理寺!”
“都督!冤枉啊!我是被陷害的!”陈继祖嘶声喊道,却被亲兵拖了下去。
张维看向沈青崖,目光复杂:“沈参军,此事由你揭发,后续核查,你也需配合皇城司和三法司。望你……好自为之。”
“末将领命!”沈青崖躬身。他知道,张维最后那句话,意味深长。扳倒陈继祖,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但他,已无惧。
走出都督府正堂,秋日阳光正好,却带着凛冽的寒意。
沈青崖抬头望天,心中一片冷肃。
陈继祖倒下,意味着与韩貂寺的战争,正式打响。而冯仑的危机,或许也将迎来转机。
然而,他心中并无太多喜悦。他知道,韩貂寺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凶险的报复,或许已在路上。
“来吧。”他低声自语,握紧了袖中的短剑,“让我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