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功勋之重,暗流再涌(1/2)
永和二十年,十一月十八日。
雁门关的雪停了,但寒意更甚。关内临时搭建的医帐中,炭火噼啪作响,药香弥漫。沈青崖昏睡四日,终于在一阵剧痛中醒来。
他睁眼时,帐内光线昏暗。背上、肩上、腿上的伤口像被烙铁反复炙烤,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的剧痛。他尝试挪动手指,却感觉全身仿佛被巨石压住,连最简单的动作都无比艰难。
“将军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青崖艰难地偏过头,看到一个年轻医士正端着药碗,脸上满是疲惫却带着喜色。这医士约莫十六七岁,面庞稚嫩,眼中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水……”沈青崖喉咙干得发疼。
医士连忙扶他半坐起来,小心地喂他喝水。温水润过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我睡了多久?”沈青崖声音沙哑。
“四天三夜。”医士道,“将军伤得太重,失血过多,能醒来真是奇迹。北靖王请了北疆最好的三位军医,轮流为将军诊治。光是伤口缝合就用了两个时辰。”
沈青崖低头看了看身上——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还能闻到金疮药和止血散的气味。他尝试感受内力,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经脉阻滞,显然是重伤后的虚脱状态。
“战事……如何?”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医士正要回答,帐帘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一身戎装,须发斑白,面容威严中带着慈祥,正是北靖王萧震。
“王爷……”沈青崖想要起身行礼。
“躺着,别动。”萧震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伤。”
萧震在床边坐下,仔细端详沈青崖的脸色,见他虽然苍白虚弱,但眼神尚有神采,这才松了口气:“好小子,阎王殿前走一遭,总算回来了。”
“王爷,黑狼部……”
“退了。”萧震道,“那日你率众出关,与我军内外夹击,黑狼部大败。呼延灼仓皇北逃,丢下粮草辎重无数。我军追击五十里,斩首三千,俘获战马两千余匹。黑狼部元气大伤,至少一年内不敢再犯。”
沈青崖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守住了……雁门关守住了……”
“不止守住,是大捷。”萧震眼中闪过赞许,“以两千五百守军,挡住五万大军七日,最终等到援军,里应外合击溃敌军。这是大晏开国以来,北疆最辉煌的守城战之一。青崖,你创造了奇迹。”
“非我一人之功。”沈青崖摇头,“是雁门关每一位将士用命,是百姓倾力相助,是王爷及时来援。”
萧震拍拍他的手:“不居功,不自傲,很好。但该是你的功劳,谁也抢不走。朝廷的封赏旨意已经在路上了。”
沈青崖却问起另一件事:“伤亡……我军伤亡如何?”
帐内安静下来。萧震沉默片刻,缓缓道:“雁门关原有守军两千五百人,百姓青壮八百人协助守城。至战事结束,能站立者不足三百。战死两千一百余人,重伤四百余,余者皆带轻伤。”
“赵铁柱……”
“战死了。”萧震声音低沉,“他率五十人断后,掩护伤员撤退,被黑狼部骑兵围困,力战而亡。尸首已经找到,按你的规矩,与所有阵亡将士一同火化,骨灰会送回各自家乡。”
沈青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赵铁柱那张憨厚又坚毅的脸。那个在边军大营第一个向他示好的老兵,那个总说“跟着将军有肉吃”的汉子,那个在最后时刻扑上来为他挡箭的亲卫……
“还有王五、刘老三、陈石头……”萧震念出一串名字,“都是好汉子,都是大晏的英雄。”
泪水从沈青崖眼角滑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留在了雁门关的冰雪中。
“他们的家人……”
“抚恤已安排。”萧震道,“北靖王府会出双倍抚恤金,阵亡将士的子女,王府会负责教养至成人。若愿意从军,王府保他们前程;若愿读书科举,王府供他们进学。”
“多谢王爷。”沈青崖哽咽道。
“这是他们应得的。”萧震叹道,“青崖,你要记住这些名字,记住这些面孔。将来你若掌权,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将士们不再流血又流泪。”
沈青崖重重点头。
萧震又坐了一会儿,交代医士好生照料,这才离去。他军务繁忙,战后整顿、安置伤员、修复关防,千头万绪。
医士重新为沈青崖换药。当绷带解开时,沈青崖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纵横交错,深可见骨,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缝合的黑线。最重的一处在左肩,箭伤贯穿,军医说再偏半寸就会伤及心脉。
“将军真是命大。”医士一边小心上药,一边道,“军医们都说,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除了医术,更多是靠将军自己的意志力。”
“你叫什么名字?”沈青崖问。
“回将军,小人叫林平安。”医士道,“家父是北疆军医,小人自幼跟着学医,这次随王爷来雁门关救治伤员。”
“林平安……好名字。”沈青崖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你父亲呢?”
林平安手一顿,低声道:“去年在黑水河之战中,为救伤员,中了流矢……没了。”
沈青崖沉默。又是战争,又是死亡。
“对不起。”
“将军不必道歉。”林平安摇头,“家父常说,医者救死扶伤,军医更是要与死神抢人。他能死在战场上,是医者的荣耀。小人继承父业,也愿像父亲一样,救该救之人。”
沈青崖看着这个少年,心中感慨。北疆有多少这样的家庭,父死子继,兄亡弟承,一代代人守护着这片土地。
换完药,林平安端来药汤:“将军,这是补气血的方子,要按时喝。您失血太多,至少要调养三个月才能恢复。”
沈青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很苦,但比起身上的痛,算不了什么。
“王爷说,京城来了很多信,都是给将军的。”林平安从一旁木箱中取出一叠书信,“将军现在要看吗?”
最上面一封,信封上是熟悉的清秀字迹,右下角印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沈青崖心脏猛地一跳,伸手接过。
是萧望舒的信。
他小心翼翼拆开,信笺展开,墨香淡淡。字迹一如既往地工整,但笔画间能看出些许匆忙:
“青崖:闻君重伤,心如刀割。雁门捷报抵京,满朝震动,然妾只问一句:君安否?京中剧变,太子被废,二皇子监国。密信之事已了结,然朝局未稳,暗流汹涌。君之功勋,朝野皆知,封侯旨意不日将下。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望君慎之。妾在京城,一切尚安,唯念君甚。药方附后,乃太医所开,于重伤调理有奇效。望君珍重,早日康复。待君归京之日,妾当扫榻相迎。舒。十一月十五日夜。”
信末,除了梅花印,还多了一行小字:“关山难越,尺素可达;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沈青崖握着信笺,久久不语。他能想象萧望舒在京城为他奔走的情形,能想象她听到他重伤时的担忧,能想象她写下“扫榻相迎”时的羞涩与坚定。
这个清冷如月的女子,将所有的柔情都藏在了字里行间。
“将军?”林平安见他出神,轻声唤道。
“没事。”沈青崖将信小心折好,贴身收藏,“还有其他信吗?”
林平安又递上几封。有兵部尚书林正则的,有都察院陈廷玉的,有北疆几位将军的慰问信,还有一封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废太子赵桓。
沈青崖先看了林正则和陈廷玉的信。内容大致相同,都是祝贺大捷,告知朝中动向,提醒他小心朝中有人嫉妒功勋,暗施冷箭。林正则的信中还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皇帝病情加重,已不能理政,二皇子赵睿虽监国,但三皇子赵昕一党正在暗中活动,朝局恐有变数。
而废太子赵桓的信,则让沈青崖皱起眉头。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沈将军:雁门之功,可载史册。然功高震主,古来难善。将军乃聪明人,当知进退。若愿交个朋友,他日或可相助。赵桓。”
这是拉拢,也是威胁。废太子虽被幽禁,但经营多年,党羽仍在。他在暗示,如果沈青崖不与他合作,可能会有人借“功高震主”做文章。
沈青崖将信放在一边,不予理会。与虎谋皮,智者不为。
最后一封信,信封空白,无署名。沈青崖拆开后,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小心二皇子。”
字迹潦草,像是仓促写成。没有落款,但沈青崖隐隐猜到是谁——可能是李庶人(原淑妃)宫中的人,也可能是朝中某位不愿暴露身份的大臣。
二皇子赵睿,如今的监国皇子。要小心他什么?
沈青崖将这些信息在脑中梳理。京城局势复杂,太子被废,二皇子监国,三皇子虎视眈眈,宰相一党虽遭重创但余孽未清,各地藩王也在观望。而他,一个刚刚立下大功的边将,即将封侯,必然会成为各方拉拢或打击的目标。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沈青崖喃喃道。
十一月二十日,朝廷的封赏使者抵达雁门关。
使者是礼部侍郎张文远,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臣,以正直敢言闻名。随行的还有一队禁军护卫,以及载满赏赐的二十辆大车。
北靖王萧震率关内将士出迎。沈青崖重伤未愈,只能躺在担架上,由四名士卒抬着来到关前广场。
张文远宣读圣旨时,声音洪亮,在寒风中传得很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疆雁门守将沈青崖,忠勇果毅,临危受命。以孤军抗强虏,血战七日,毙敌逾万,终保关隘不失,护我北疆安宁。其功勋卓着,可昭日月。兹封沈青崖为镇北侯,食邑三千户,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良田五百顷。钦此!”
“臣,领旨谢恩。”沈青崖在担架上躬身。
圣旨宣读完毕,张文远又拿出一道敕令:“陛下另有口谕:沈卿重伤,特许在京养伤三月,不必急于赴任。待伤愈后,再行安排职司。”
这是恩宠,也是试探。皇帝(实为监国的二皇子)想看看沈青崖会不会急着要权。
“臣,叩谢陛下天恩。”沈青崖再次行礼。
仪式结束后,张文远走到担架前,仔细看了看沈青崖的脸色,叹道:“沈将军真是年少英雄。如此重伤,若是常人恐怕早已……将军却能挺过来,实乃我大晏之福。”
“张大人过誉。”沈青崖道,“守土卫疆,是军人的本分。”
“好一个本分。”张文远点头,“如今朝中,记得本分的人不多了。将军,老朽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人请讲。”
张文远屏退左右,低声道:“将军立此大功,封侯拜将指日可待。但朝中有人嫉妒,已在暗中散布谣言,说将军拥兵自重,与北靖王府过从甚密,恐成藩镇之患。”
沈青崖心中一凛:“多谢大人提醒。”
“将军是聪明人,当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张文远声音更低,“如今黑狼部虽退,但北疆未靖。将军还有用,所以暂时安全。但若天下太平……”
话未说尽,意思已明。
沈青崖拱手:“青崖谨记。”
“此外,”张文远看了看四周,“二皇子监国后,重用宰相一党余孽。那些人虽不敢明着报复,但暗箭难防。将军返京后,须处处小心。”
“宰相不是韩党之首吗?二皇子为何……”
“政治之事,没有永远的敌人。”张文远苦笑,“二皇子需要人支持,宰相需要新靠山。各取所需罢了。”
沈青崖明白了。朝堂之上,利益永远高于恩怨。
“还有一事,”张文远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安宁郡主托老朽带给将军的私信。郡主说,有些话不便在公文信中写。”
沈青崖接过信,心中温暖:“有劳大人。”
“郡主是个好姑娘。”张文远意味深长地说,“她对将军,可谓情深义重。将军莫要辜负。”
说完,张文远转身离去,继续其他公务。
沈青崖躺在担架上,手中握着萧望舒的第二封信,却没有立即打开。他知道,这封信里,一定有着更重要的信息,或者……更深的担忧。
回到医帐,屏退左右,沈青崖才拆开信。
这一次,萧望舒的信写得格外长,足足五页纸。字迹依然工整,但能看出书写时的情绪起伏:
“青崖:见字如面。闻君已醒,妾心稍安。然伤势沉重,万望珍重,不可急于理事。京城局势,瞬息万变,今为君详述之。”
“太子被废,幽禁东宫。然其党羽未清,仍在暗中活动。妾得密报,太子近侍曾秘密联络黑狼部残余,意图借外患搅乱朝局,或为太子复起之机。此事已密报二皇子,然未得回应。”
“二皇子监国后,重用原韩党吏部侍郎周明堂、兵部郎中郑怀义等人。此二人皆奸猾之辈,昔日为韩相爪牙,今投新主,恐对君不利。妾已命‘青崖阁’严密监视。”
“三皇子表面顺从,实则暗中结交宗室、拉拢武将。其母族乃江南豪族,财力雄厚,正在京城广布眼线。妾怀疑,三皇子或有夺嫡之心。”
“最令妾忧者,乃宰相王崇文。此人表面谦和,实则城府极深。韩相倒台后,他不仅未受牵连,反得二皇子重用。妾查其过往,发现二十年前一桩旧案——那时王崇文只是礼部小官,却能在短短三年内连升六级,直至入阁。期间,与其竞争的官员或贬或死,甚是蹊跷。”
“妾疑王崇文与前朝有牵连,已命人暗中调查。然此人行事谨慎,不留痕迹,至今未得实证。君返京后,对此人须万分警惕。”
“另,父亲来信,言北靖王府铁骑已返驻地,然粮草补给屡遭户部拖延。此必是朝中有人作梗,意在削弱王府兵权。父亲虽未明言,但妾知其中艰难。”
“朝中已有人提议,调君任京营都督,统辖京城防务。此看似重用,实为陷阱。京营水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若君接任,必成众矢之的。妾已联络林尚书、陈御史等,力阻此议。”
“最后,私心之言:妾日夜思念,唯愿君早日康复,平安返京。京城风大,然妾愿与君共担。望君保重,勿以为念。舒。十一月十八日夜。”
信末,又是一朵梅花,但这次梅花旁,画了一弯新月。
沈青崖将信反复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萧望舒在京城,为他做了太多。她不仅要应对复杂的朝局,还要保护他,为他铺路。
这样的女子,何其珍贵。
他提笔回信,但因为手上无力,字迹歪斜:
“望舒:信已收悉,勿念。伤虽重,但无性命之忧,医士言三月可愈。京中诸事,辛苦你了。王崇文之事,我亦有所疑。此人能在韩党覆灭后独善其身,必有倚仗。你调查时务必小心,不可打草惊蛇。”
“京营都督之职,我无意接任。北疆虽苦,但将士纯粹,可成大事。若朝廷强令,我或请返北疆,练兵御虏,也好过在京中与人勾心斗角。”
“你信中所言‘共担’,青崖铭记。此生得遇你,是青崖之幸。待我返京,必当面向你致谢,也致……情意。保重身体,勿过操劳。青崖。十一月二十日。”
信写好后,沈青崖唤来林平安,让他找可靠之人送往京城。他知道,这封信可能会被拦截,所以写得很克制,许多话只能当面说。
三日后,沈青崖已能勉强坐起。萧震来看他时,带来了一坛好酒。
“这是三十年的女儿红,本王珍藏多年。”萧震拍开泥封,酒香四溢,“今日与你共饮,庆祝雁门大捷,也庆祝你封侯。”
沈青崖苦笑:“王爷,我这伤势,恐怕不能饮酒。”
“少喝一点,无妨。”萧震倒了两碗,递给他一碗,“军人哪有那么娇气。当年本王中箭三处,照样喝酒吃肉,伤好得反而快。”
沈青崖接过酒碗,小抿一口。酒液辛辣,但入喉后化作暖流,确实舒服了些。
“王爷有话要说?”沈青崖看出萧震有心事。
萧震沉默片刻,道:“青崖,你可知‘镇北侯’这三个字的分量?”
“请王爷指教。”
“大晏开国二百余年,异姓封侯者不过三十七人,其中以军功封侯者仅十九人。”萧震缓缓道,“而这十九人中,能善终者,不足一半。”
沈青崖心中一沉。
“功高震主,是武将最大的忌讳。”萧震看着他,“你如今风头太盛。雁门一战,以少胜多,堪称传奇。朝野上下都在传颂你的名字,百姓视你为英雄,将士视你为楷模。这对你是荣耀,也是危险。”
“王爷是说……”
“皇帝老了,病了。”萧震压低声音,“太子被废,二皇子监国,三皇子虎视眈眈。这个时候,一个手握兵权、威望极高的年轻侯爵,会成为各方拉拢的对象,也会成为各方忌惮的目标。”
沈青崖点头:“张大人也提醒过我。”
“张文远是个正直的人,但他不懂军事。”萧震道,“你真正的危险,不在朝堂,而在军中。”
“军中?”
“你想想,北疆军中,有多少人佩服你?雁门关幸存的三百将士,对你是什么感情?北靖王府的一万铁骑,亲眼见你血战,对你是什么看法?”萧震一字一句道,“这些,都是你的资本,也是你的催命符。”
沈青崖明白了。他拥有了军中的人心,这比任何官职都重要,也危险。
“那王爷以为,我该如何?”
“三条路。”萧震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急流勇退。以养伤为名,辞去所有军职,做个富贵闲人。这是最安全的路,但也最憋屈。”
沈青崖摇头:“青崖做不到。”
“第二,”萧震收回一根手指,“拥兵自重。以你在北疆的声望,加上本王支持,可割据一方,朝廷也奈何不得。但这是谋反,你会背负骂名,也会让天下再起战火。”
“此路绝不可行。”沈青崖断然道。
萧震笑了:“本王知道你不会选。那就只剩第三条路——进京,入局,在权力漩涡中杀出一条生路。”
“王爷详细说说。”
“你现在封侯,按惯例应该授予实职。”萧震道,“朝中必然有人提议让你任京营都督,这是阳谋——把你放在火上烤。你不能接,但也不能完全推辞。”
“那该如何?”
“主动请缨,返北疆。”萧震道,“但不是做雁门守将,而是……北疆经略使。”
沈青崖眼睛一亮。北疆经略使,总管北疆军政,位高权重,但常驻边关,远离京城权力中心。这既能让朝廷放心,又能让他继续发挥所长。
“但经略使一向由文官担任,且需资历……”
“所以你需要一个契机。”萧震道,“黑狼部虽败,但北疆未靖。草原各部蠢蠢欲动,边贸纠纷不断,屯田事宜也需要整顿。这些都是问题,也是机会。”
“王爷的意思是,让我提出一套治理北疆的方案?”
“对。”萧震点头,“你要让朝廷看到,你不仅是战将,更是能臣。你能治国,能安民,能处理复杂的边务。这样,那些忌惮你军功的人,才会稍微放下戒心。”
沈青崖沉思。这确实是一条可行的路。他在北疆多年,深知边患根源不在战场,而在民生、在经济、在朝廷政策。如果能从根本解决北疆问题,才是长久之计。
“多谢王爷指点。”沈青崖郑重行礼。
萧震扶住他:“不必谢我。本王帮你,也有私心。”
“王爷请讲。”
“第一,本王欣赏你,不愿看你这样的人才被朝堂倾轧所毁。”萧震道,“第二,北靖王府需要盟友。你在北疆,与王府互为犄角,可保北疆安宁。第三……”
他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望舒那丫头,对你用情至深。本王这个做父亲的,希望她能幸福。”
沈青崖心头一震,郑重道:“青崖对郡主之心,天地可鉴。此生绝不相负。”
“好!”萧震大笑,举起酒碗,“有你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来,干了这碗!”
两人碰碗,一饮而尽。
酒罢,萧震又道:“还有一事。你返京后,二皇子必会拉拢你。他如今监国,名义上是储君,你不可公然对抗。但也不必完全投靠,保持距离,静观其变。”
“那三皇子……”
“更需警惕。”萧震神色严肃,“赵昕此人,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心狠手辣。他若拉拢你,必以重利相诱,你需守住本心。”
沈青崖记下。
萧震离开后,沈青崖独自坐在帐中,思考未来的路。北疆经略使……这个职位确实适合他。但如何争取?需要什么样的契机?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废太子赵桓。
虽然不愿与虎谋皮,但有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废太子一党如今被打压,必然不甘心。如果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关于二皇子、三皇子的把柄,或许能在关键时刻用上。
当然,这要非常小心。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十一月二十五日,沈青崖已能下地行走。虽然每一步都牵动伤口,但他坚持每天在医帐外走几圈,活动筋骨。
这日午后,他正由林平安搀扶着慢慢行走,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日在城头为他挡箭而死的亲卫王五的弟弟,王六。
王六只有十五岁,原本在关内做杂役。王五战死后,他主动要求从军,说要为哥哥报仇。北靖王见他年纪小,本想拒绝,但沈青崖看这孩子眼神坚毅,便破例收他做了亲卫营的预备役。
“将军。”王六跑过来,红着眼眶行礼。
“怎么了?”沈青崖问。
“我……我想去黑狼部。”王六咬牙道,“我要为哥哥报仇,杀光那些胡人!”
沈青崖看着这个少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家破人亡,满腔仇恨,只想以血还血。
他示意林平安离开,然后对王六说:“跟我走走。”
两人沿着关墙慢慢走。沈青崖问:“你哥哥临死前,对我说了一句话,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王六眼睛一亮:“是什么?”
“他说:‘将军,快走’。”沈青崖缓缓道,“他为我挡箭,不是为了让我去报仇,而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守住雁门关,保护更多的人。”
王六愣住了。
“仇恨是一把双刃剑,能伤人,也能伤己。”沈青崖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雪山,“我当年也和你一样,满心仇恨,只想杀光仇人。但后来我明白,杀人容易,但杀完之后呢?仇恨不会消失,只会传递下去,让更多人流血。”
“那……那就不报仇了吗?”王六不甘心。
“不是不报,是要用正确的方式报。”沈青崖道,“你哥哥是军人,战死沙场,是军人的荣耀。他的仇人不是某个具体的黑狼部士兵,而是制造战争的野心家,是破坏和平的侵略者。”
他转向王六:“你要报仇,不是去草原杀人,而是变得强大,强大到能阻止战争,能让黑狼部不敢再犯,能让北疆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对你哥哥最好的告慰。”
王六似懂非懂,但眼中的仇恨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我明白了。我要像将军一样,守护北疆,不让任何人再经历我这样的痛苦。”
“好孩子。”沈青崖拍拍他的肩,“去训练吧。等你真正强大起来,我会让你上战场,但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守护。”
王六重重点头,转身跑向训练场。
沈青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战争制造了太多孤儿寡母,太多破碎家庭。他要做的,不仅是赢得战争,更是终结战争。
正想着,忽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沈青崖警觉地转头,只见关墙拐角处,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那人穿着普通士卒的衣服,但动作敏捷,显然不是寻常士兵。
“谁?”沈青崖喝道。
没有回应。
沈青崖心中警惕。他如今是镇北侯,又是各方关注的焦点,有人监视他并不奇怪。但这里是雁门关,北靖王的地盘,谁这么大胆?
他慢慢走向拐角,手按在腰间——虽然重伤未愈,但短剑一直随身携带。
转过拐角,空无一人。地上积雪平整,连脚印都没有。
沈青崖皱眉。难道是自己多心了?重伤未愈,感官不如以往敏锐?
但军人的直觉告诉他,刚才确实有人在窥视。
他回到医帐,找来林平安:“最近可有什么陌生人在关内活动?”
林平安想了想:“封赏使者一行昨日已经离开。关内除了原有守军、伤员,就是北靖王府的人。哦,对了,前天来了几个商队,说是要收购战利品,王爷允许他们在关内暂住。”
“商队?”沈青崖警觉,“什么背景?”
“说是太原府的商人,专做皮货生意。领头的是个中年胖子,姓钱,看着挺和气。”林平安道,“将军怀疑他们有问题?”
“不好说。”沈青崖道,“你去查查,这些商人在关内都接触了什么人,做了什么。”
“是。”
林平安离开后,沈青崖陷入沉思。如果是二皇子或三皇子的人,派商队做掩护,倒是个好办法。但目的是什么?监视他?还是另有图谋?
傍晚时分,林平安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将军,查到了。”他低声道,“那个钱老板,昨天私下接触了三个雁门关的伤兵,给了他们银子,问了很多关于您的问题——比如您平时喜欢什么,和哪些人走得近,伤势如何等等。”
“伤兵们收了银子?”
“收了。”林平安道,“但没说什么重要信息。他们只知道您重伤,在养伤,其他的一概不知。不过……”
“不过什么?”
“其中一个伤兵说,钱老板还问了王爷的事,特别是王爷和您的谈话内容。”林平安声音更低,“那伤兵当时在医帐外值守,隐约听到您和王爷喝酒聊天,但具体内容没听清。”
沈青崖眼神一冷。果然是冲着他和北靖王的关系来的。
“钱老板现在何处?”
“在关内客栈。王爷已经派人暗中监视了。”
“不要打草惊蛇。”沈青崖道,“继续监视,看看他还会接触谁,传什么消息出去。”
“是。”
林平安离开后,沈青崖坐在灯下,思考对策。这个钱老板,背后是谁?二皇子?三皇子?还是宰相王崇文?
不管是谁,目的都很明显——搜集他和北靖王“勾结”的证据,以便将来发难。
他需要反击,但不能明着来。最好的办法,是传递假消息,引蛇出洞。
沈青崖提笔,写了一张纸条:“王爷:近日有鼠窥伺,可设饵钓之。青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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