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暗流京华,青崖初啼(1/2)
夜色如墨,浸染着京城的每一片砖瓦,每一寸空气。悦来客栈的后院僻静非常,与仅一墙之隔的前街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竹影摇曳,沙沙作响,更添几分幽深。
沈青崖静立窗边,许久未动。京城的气息混杂着泥土、烟火乃至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涌入鼻腔,却无法驱散他心头那沉淀了数年的血腥与冰寒。重返故地,物是人非,昔日沈府所在的街区,如今不知是何光景。那股深埋在骨髓里的恨意,如同暗夜中的火种,无声燃烧,驱动着他必须前行,必须撕开这重重迷雾。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翻涌的情绪中抽离。当务之急,是尽快行动起来。萧望舒有她的战场,而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青云阁……”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这是父亲沈文渊生前留下的唯一明示的暗线,是沈家倾覆后,可能仅存的、值得一试的联络点。风险与机遇并存,但他别无选择。
没有惊动任何人,沈青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出客栈后窗,融入浓重的夜色里。他换上了一身更为普通的深灰色布衣,收敛了所有锋芒,如同一个最不起眼的夜归人,沿着记忆与直觉的指引,向着城西的方向潜行。
京城格局宏大,坊市分明。白日里的繁华街区此时大多沉寂,唯有某些特定的区域,比如烟花柳巷、赌坊暗市,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隐约。沈青崖避开这些地方,专挑光线昏暗、人迹罕至的小巷穿行。他对京城旧日的轮廓尚有记忆,但数年过去,许多细节已变,他需得格外小心。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停在了一条名为“墨香坊”的街道入口。这条街在记忆中是以售卖文房四宝、古籍字画为主,颇受文人雅士青睐,入夜后理应一片寂静。然而此刻,整条街道却黑黢黢的,只有尽头处一点微弱的灯光,在夜风中摇曳,如同鬼火。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极淡的、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混合着墨汁与纸张特有的味道,形成一种诡异的氛围。街道两旁的店铺门窗紧闭,不少门上还贴着官府的封条,借着远处灯火和微弱的月光,能看到一些店铺招牌歪斜,甚至有的门窗有破损的痕迹。
这里显然不久前经历过一场风波。是搜查?是清洗?与林承岳案有关,还是冲着他沈家而来?
沈青崖的心沉了下去。青云阁就在这条街的中段。他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压至最低,贴着墙角的阴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内摸去。
越往深处,那股血腥气似乎更浓了些,还夹杂着一种焦糊味。他看到了打斗的痕迹,墙角有深色的、未干涸的血渍,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砚台、撕裂的画卷,一片狼藉。
终于,他停在了一间门面颇为古雅的店铺前。黑底金字的招牌——“青云阁”,已然歪斜,上面蒙了一层灰烬。店门虚掩着,门轴上也有新鲜的刮痕。
沈青崖眼神锐利如鹰,他没有立刻推门而入,而是侧身隐在门旁的阴影里,仔细倾听。里面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破损窗纸发出的呜咽声。
他耐心等待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内外再无其他动静后,才用指尖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门内景象映入眼帘,沈青崖的瞳孔微微收缩。店铺内部已被彻底翻查过,书架倾倒,古籍散落一地,不少被践踏得污浊不堪。博古架上的瓷器、玉器碎片随处可见。柜台被掀翻,里面的账册、文书被翻得乱七八糟。墙壁上,甚至有几道清晰的刀劈痕迹。角落里,还有一滩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
这里经历的不是普通的搜查,而是一场肆无忌惮的掠夺与破坏。
沈青崖的心不断下沉。青云阁果然出事了。那位父亲提及的、名唤莫怀远的掌柜,是生是死?
他小心翼翼地踏入店内,脚下踩着破碎的瓷片和纸屑,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目光如炬,仔细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可能的线索。
父亲曾说过,若青云阁有变,或需紧急联络,可寻店内一方特定的“青崖白石”印章,那印章的存放处,另有玄机。
他凭着记忆,走向原本放置珍贵印石的多宝格位置。那里如今已是一片空荡,格子大多被砸烂,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他蹲下身,在散落的杂物中细细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块冰冷而坚硬的物体,被压在倾倒的柜子一角。他用力将其抽出,是一方被摔裂的端砚,砚台底部似乎有微弱的机括痕迹。他心中一动,仔细检查,终于在砚台侧面的一个隐秘凹槽内,摸到了一个极小的、冰冷的金属凸起。
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旁边一块看似完整的地砖微微弹起了一丝缝隙。
沈青崖迅速撬开地砖,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内没有印章,只有一小卷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纸条。
他取出纸条,迅速将地砖复原,然后闪身到了店铺后院一个更为隐蔽的角落,借着微弱的月光展开油布。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笔迹仓促而潦草,似乎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书写:
“莫危,速离。若寻旧踪,城南枯柳井。”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沈青崖盯着这行字,眼神冰冷。“莫危”,意味着莫怀远掌柜处境危险,甚至可能已经遭难。“速离”是警告。“城南枯柳井”则是一个新的联络点,或者……是一个陷阱?
他无法判断这纸条是莫怀远所留,还是敌人设下的诱饵。但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
将纸条内容牢记于心,沈青崖指尖内力一吐,纸条瞬间化为齑粉,随风飘散。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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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悦来客栈的密室内。
萧望舒已卸下帷帽,换了一身较为舒适的月白常服,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减少分毫。烛光映照着她清丽绝伦的侧脸,却照不透她眼底深处的忧思。
她面前站着两位中年人,一位是王府在京中暗线的总负责人,代号“老钟”,面容普通,眼神却精光内敛;另一位则是负责情报分析的幕僚,姓文,气质儒雅。
“郡主,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老钟声音低沉,“林承岳虽倒,但其党羽树大根深,陛下此次雷厉风行,清洗范围极广,牵连者众。朝中人心惶惶,许多原本与北靖王府有来往的官员,如今都避之不及。”
文先生补充道:“更重要的是,陛下似乎有意借此机会,进一步削弱藩镇之力。已有御史开始弹劾王爷,虽未明指,但言语间暗指王爷与林逆或有牵连,至少是督边不力,致使边防时有疏漏。”
萧望舒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预料之中。父王镇守北疆,手握重兵,本就是陛下的心腹之患。林承岳在时,还能勉强维持表面平衡,如今林党一倒,陛下自然要将权力更紧地握在手中。弹劾不过是试探罢了。”
她顿了顿,问道:“我们的人,损失如何?”
老钟面露愧色:“回郡主,我们在几个关键衙门的人,被借机清理掉了三个。还有几个被调离了要害岗位。‘青云阁’……也被毁了,莫掌柜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青云阁?”萧望舒眸光一闪,“是那个……与沈家有些关联的书画铺子?”
“是。属下怀疑,清洗林党是假,借机剪除异己,甚至……探查当年沈家旧事的蛛丝马迹,才是真。动手的不是明面上的刑部或京兆尹,更像是……皇城司的人。”
皇城司!皇帝直属的密探机构,权力极大,行事诡秘狠辣。
萧望舒的心猛地一紧。沈青崖……他知道青云阁出事了吗?他此刻出去,是否就是为了此事?若是碰上皇城司的暗探……
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冷静道:“继续探查,务必弄清莫怀远的生死下落。另外,想办法接触一下御史台的人,看看弹劾的风声究竟从何而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是。”老钟和文先生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密室内重归寂静。萧望舒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波澜起伏。京城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父皇在北疆的压力定然倍增,她必须在这里稳住局面,为王府争取转圜之机。
而沈青崖的闯入,无疑给这复杂的棋局增添了一个巨大的变数。他的仇恨,他的能力,如同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或可破局;用不好,恐将伤及自身,甚至将整个北靖王府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想起清源镇外他浴血奋战的身影,想起马车内他沉稳的呼吸和偶尔流露出的、与狠厉外表不符的细微关切……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心中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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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崖并未直接前往城南枯柳井。他在京城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穿梭,时而疾行,时而停顿,利用对地形的残余记忆和超乎常人的警觉,反复确认身后是否有“尾巴”。在绕了几个大圈,彻底摆脱了任何可能存在的跟踪后,他才朝着城南的方向潜去。
枯柳井并非一口真正的井,而是一个地名,位于京城南郊一片较为荒僻的区域,据说早年确实有口井,旁边有棵大柳树,后来井废了,柳树也枯死了,故而得名。那里鱼龙混杂,多是贫苦百姓和些不见光的江湖人物聚集之地。
越是靠近枯柳井,环境越发杂乱破败。低矮的棚户连绵,空气中弥漫着污水和垃圾的酸腐气味。夜色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醉汉的呓语,更显此地的混乱。
沈青崖按照记忆中的方位,找到了那棵标志性的、早已枯死只剩主干的老柳树。柳树旁,是一片断壁残垣,似乎是一处废弃的宅院基址。
他隐匿在一处残破的土墙后,仔细观察着四周。夜色深沉,此地更是昏暗无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凭借过人的目力,他能看到枯柳树下并无人影,废弃宅院中也一片死寂。
等待。耐心的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露渐重,寒意侵体。沈青崖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
约莫过了子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从废弃宅院的深处传来。
沈青崖精神一振,凝神望去。
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堆瓦砾后缓缓挪出。那人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黑色短打,头发花白凌乱,脸上布满污垢,看不清具体容貌,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似乎腿脚不便。
那老乞丐般的男人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慢吞吞地走到枯柳树下,靠着树干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硬邦邦的馍馍,费力地啃咬着。
一切看起来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老乞巧在此歇脚。
但沈青崖注意到,那老乞丐看似随意扫视的目光,却异常锐利,而且在啃馍馍的时候,他的耳朵微微动着,似乎在极力倾听周围的动静。
是他吗?莫怀远?还是皇城司的诱饵?
沈青崖没有立刻现身。他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屈指一弹。石子带着细微的破空声,打在了老乞丐身旁不远处的断墙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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