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红裙之死(五)(2/2)
“他要去那里!阻止他!”老陈心肺欲裂,发力狂奔。
距离太近。几乎就在他们冲到的同时,孙小海已经撞开了那扇朽烂的木门,身影没入了那小屋的黑暗中。浓烈的汽油味如同实质,从门内汹涌而出。
“孙小海!出来!你已经被包围了!”老陈堵在门口,枪口对准门内,心脏狂跳。
屋里没有灯。只有风雨声和一种……急促的、像是破风箱拉扯的喘息声。
手电光探入。
很小的空间。地上淌着反光的汽油,空气里弥漫着致命的挥发气体。墙角堆着破烂的杂物和几个空油桶。
孙小海就站在屋子最里面,背对着他们。他身形干瘦,穿着那件被撕破的、湿透的红色工装,头发肮脏板结。他左手紧紧攥着一个东西——那个破旧的、穿着小红裙的洋娃娃。右手则握着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拇指就压在滑轮上!
而他的面前,靠墙放着一张歪斜的木凳。
凳子上,整整齐齐地铺着一件东西。
一件颜色极其鲜艳、红得如同燃烧火焰的崭新连衣裙。标签甚至还挂在外面。
连衣裙上面,放着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剪刀。
“最后一件……”孙小海背对着他们,发出那种平板扭曲的哼唱调子,“妈妈的……新裙子……红的……最好看……”
他猛地转过头!
手电光瞬间照亮了他的脸。
惨白,瘦削,左眉弓上那道深紫色的陈旧疤痕像一条蜈蚣趴在那里。他的眼睛大而空洞,瞳孔缩得像针尖,里面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疯狂的、炽热的迷恋。他的嘴角甚至咧开一个怪异僵硬的笑容,盯着那件红裙,如同凝视神只。
“别动!放下打火机!”老陈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嘶哑。空气里的汽油浓度已经接近爆点,任何一个火星都会让这里瞬间变成炼狱!
孙小海好像根本没听到。他伸出肮脏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摸了一下那件红裙的布料,然后拿起了那把沉重的锈剪刀。
“脏了……旧的脏了……”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要新的……红的……我的……”
他猛地举起剪刀,不是对着警察,而是对着那件红裙,像是要执行某个神圣又恐怖的仪式!
“动手!”老陈暴喝!
就在孙小海举起剪刀的瞬间,侧面窗外,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猛地撞破早已腐朽的窗框,玻璃木屑飞溅中,精准无比地一脚踹在孙小海持打火机的右手腕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打火机脱手飞出的同时,埋伏的特警队员将孙小海死死扑倒在汽油横流的地面上!另一人迅速用灭火毯盖了上去!
“啊——!!!我的!颜色!我的!!!”孙小海发出非人的嚎叫,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疯狂扭动挣扎,手指死死抠着地面,甚至抓进了泥地里,那双空洞的眼睛几乎瞪裂,死死盯着那件落在汽油里的红裙,充满了极致疯狂和无法实现的渴望。
老陈冲上去,用尽全力给他上了背铐。汽油浸透了他的裤腿,冰冷黏腻。
队员从孙小海死死攥紧的左手里,强行抠出了那个洋娃娃。小红裙已经肮脏破烂不堪。
风雨声似乎小了一些。
老陈喘着粗气,看着地上还在嘶嚎挣扎、却只能发出嗬嗬声响的怪物。那张扭曲的脸,那道疤痕,那双空洞又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
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光芒穿透雨幕,在破屋的墙壁上旋转。
废墟深处,幽灵终于被按在了泥泞之中。
然而,那嚎叫声里蕴含的纯粹恶意,却像冰冷的汽油,渗入每个人的毛孔,久久不散。
他到底是在模仿记忆,还是在填补一个巨大的、从未被爱过的黑洞?
这个问题,恐怕连孙小海自己,也早已迷失在那片偏执的猩红里,无法回答。
后续的清理和取证在压抑的沉默中进行。孙小海被注射镇静剂后带离,那间充满汽油味的小屋被严格封锁。
在对水泵房进行彻底搜查时,在一个锈死的铁皮柜子最底层,用防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技术员找到了一个硬壳笔记本。
塑料封皮是那种过时的、俗气的粉红色,但已经脏污磨损得厉害。
老陈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
里面不是文字。
是一页页粗糙的、用各种笔画上去的**涂鸦**。蜡笔、铅笔、甚至像是用血凝固后暗褐色的痕迹。
每一页,都画着同一个内容:一个穿着巨大红色衣服(线条歪斜,但能看出是女式)的、没有五官的火柴人,躺在地上。旁边,站着一个更小的火柴人,手里拿着巨大的、黑色的剪刀或刀子。
每一幅画的背景,都涂满了密密麻麻、令人窒息的**红色**。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没有画。
只有一行用黑色记号笔写下的大字,笔画笨拙而用力,几乎戳破了纸背:
**“全都变成妈妈的颜色。”**
合上笔记本,老陈走出水泵房。雨几乎停了,只有屋檐还在滴水。天空是一种浑浊的灰蓝色。
远处,技术队的灯光还在喷涂车间那面红字墙附近闪烁。
一个持续了十几年、跨越数省、背负了十几条人命的猩红噩梦,似乎终于在这一刻,被强行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但空气里那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和笔记本上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刻进了这个雨后的清晨,再也无法抹去。
他抬头,看向灰蒙的天空。
结束了。
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