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不在场的证明(八)(2/2)
“什么话?”调查的警员立刻追问。
司机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他说……‘看紧啥啊,人家姐夫都帮忙照顾得妥妥的,哪还用得着国富操心’。这话一出,桌上气氛就僵了。国富哥当时没吭声,就是握着酒杯的手,抖得厉害,酒都洒出来了。他抬眼看了那个说话的人一眼……我那会儿正好坐他对面,看得真真的,他那眼神……我现在想起来都打冷颤,那不是人的眼神,像是……像是荒野里被逼到绝路的狼,又冷又狠。他没发作,就把酒干了,说‘我累了,先走了’。后来没几天,就听说他姐夫出事了。”
酒局上的嘲讽,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后一点在熟人社会中勉强维持的遮羞布被当众扯下,尊严被碾碎成泥。这完美解释了李国富为何在“原谅”和“要求道歉”之后,最终还是走上了极端。极致的羞辱,需要极致的“清洗”。杀人,成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夺回尊严和终结痛苦的方式。
所有的线索、证言、物证,开始围绕着“李国富”这个名字,严丝合缝地拼接起来。林峰在案情分析会上,进行了最终的案发重建:
案发前至少一周至数日: 李国富在痛苦和愤怒中开始酝酿报复。他利用跑车的便利多次前往河沟、砖厂附近踩点,选择偏僻且无监控的地点。可能通过网络了解或购买了虚拟号码服务。拿走了妻子的安眠药(用途不明,可能用于自己保持清醒,或曾有其他计划)。在“惠民超市”购买食物,为可能的长时间潜伏或逃亡做准备。在匿名论坛小号上发出“快了”的信号。
案发当天下午至傍晚: 他利用虚拟号码向张建军发送勒索短信,内容直指张建军的“秘密”(可能暗示其与赵晓梅的聊天记录或其他不轨行为),约其“老地方”见面。目的是将张建军引出,并制造一个“勒索仇杀”的假象,干扰侦查。他正常出车,前往南郊物流园。
案发当晚:
· 约22:00-22:30: 李国富驾车进入物流园,制造“入住”假象。
· 约22:30后: 他可能服用少量安眠药(?)或其他方式保持短暂休息,然后利用物流园后门无监控的小路离开(步行或早有预谋的其他交通工具),前往河沟附近预先选定的地点埋伏。
· 约23:30-23:40: 他用不记名电话卡(或另一个准备好的号码)拨打张建军电话(即被删除的23秒通话),以勒索者口吻确认地点,催促其前来。
· 约23:40-00:30: 张建军如约而至(或稍晚),两人在河沟边碰面。发生激烈争吵和肢体冲突。张建军反抗,抓伤了李国富(但李国富可能戴了手套,或伤痕不明显?),李国富则可能用随身携带的绳索、电线或徒手勒颈控制张建军,最终将其头部按入水中,致其溺亡。
· 约00:30-01:00: 李国富确认张建军死亡。他拿走(或检查)张建军的手机,删除了最后那通自己打来的电话记录(留下了指纹在手机壳内侧)。可能试图伪造抢劫或意外现场,但因紧张或时间仓促未能彻底。随后,他沿原路返回物流园,途中处理掉可能遗留的痕迹(如手套、绳索等)。
· 约04:30-05:00: 他回到物流园停车处,藏好可能用到的物品(如安眠药盒、沾泥的鞋等),发动车辆,在接近凌晨五点时驶离园区,制造“睡了一夜刚醒”的假象。然后正常回家或进行后续的货物交接。
案发后: 他最初可能观察事态,但发现警方调查逐渐指向自己(特别是赵晓梅可能承受不住压力坦白),于是利用职业特性,在警方正式采取强制措施前,切断联系,驾车逃亡。勒索短信和虚拟号码成了他预埋的“烟雾弹”,一定程度上干扰了早期侦查方向。
重建完毕,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这个基于现有证据的推论,逻辑严密,动机充分,过程合理。李国富从一个令人同情的受害者,变成了一个精心策划的杀人犯。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林峰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位队员疲惫但坚毅的脸,“找到他,让他亲口承认这一切。申请发布全国通缉令,重点排查西北、西南方向的物流通道和偏远地区。他熟悉公路,可能会利用货车藏匿或继续从事货运以维持生计。同时,对他所有亲属、密切联系人进行最后一次深度排查,寻找任何可能暗示他去向的蛛丝马迹。”
“林队,”小吴举手,“李国富的姐姐李秀英那边……她似乎一直试图联系李国富,但联系不上。她情绪很不稳定,既担心弟弟,又怨恨弟弟杀了自己丈夫,还担心事情闹大影响孩子高考……要不要再找她谈谈?也许李国富在逃亡前,给她留下过什么话?”
林峰沉吟片刻:“可以。但注意方式,她现在是受害者家属,也是嫌疑人的直系亲属,情绪复杂,避免刺激。重点是了解李国富在案发前后的情绪状态和任何异常留言,而不是通过她施加压力逼李国富现身——那样可能适得其反。”
会议结束,众人再次投入紧张的工作。通缉令的信息通过内部网络和协作平台飞速传向全国各地。一张针对李国富的无形大网,正在迅速收紧。
林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城市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个平凡或并不平凡的故事。李国富的故事,始于一个普通司机对家庭的责任和爱,却终结于冰冷的河沟和永无止境的逃亡。这悲剧的拼图,由背叛、沉默、羞辱和无法挽回的暴力拼凑而成,沉重得让人窒息。
他现在在哪里?是在某个荒凉的服务区车里睁眼到天明?还是在陌生的公路上机械地握着方向盘,听着收音机里可能播报的通缉信息?他是否会想起女儿小朵画中那个哭泣的妈妈和远处的卡车?是否会想起妻子跪地哀求的脸?是否会想起姐夫张建军最后在水中挣扎的模样?
找到他,不仅是给死者一个交代,给法律一个裁决,或许,也是给这个被仇恨吞噬的灵魂,一个最终的、残酷的安宁。而林峰要做的,就是成为那个手持锁链,将他从逃亡的荒野拉回现实审判的人。最终的对决,已在咫尺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