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不在场的证明(四)(2/2)
“小朵是个挺安静内向的孩子,学习不错,就是不太爱说话。最近……好像更沉默了一点。”王老师回忆着,“前一阵子,大概……就是上个月吧,有一次美术课,主题是‘我的家’,别的孩子都画房子、太阳、爸爸妈妈手拉手,小朵画的内容……有点特别。”
“怎么特别?”林峰问。
“她画的是晚上。黑乎乎的窗户,一个小女孩躺在床上,窗户外面有个黑影,好像是人影。床上小女孩旁边写着‘妈妈在哭’。窗户外面画了个月亮,月亮下面画了个很简略的卡车形状。我问她画的是什么,她小声说‘爸爸半夜回家了,妈妈哭了’。我当时觉得可能是孩子想象,或者做了什么梦,就安慰了她几句,没多想。”王老师说着,脸上露出些许不安,“现在想起来……是不是孩子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林峰和小吴对视一眼。半夜回家?黑影?妈妈在哭?
“那幅画还在吗?”
“应该还在美术教室的作品栏里,我去找找。”王老师匆匆离去,几分钟后拿回一张画纸。
画用蜡笔涂成,笔触稚嫩但充满压抑感。大片的黑色和深蓝色代表夜晚,黄色的方形窗户里,一张小床上躺着个火柴人女孩,床边有个更小的、滴着水滴(可能是眼泪)的火柴人。窗外,一个粗黑的人形影子,没有五官。远处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带轮子的方块(卡车)。天空有惨黄色的月亮。
画的角落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爸爸回来了,妈妈哭了,坏人走了。
“这‘坏人走了’是什么意思?”小吴指着那行字。
王老师摇头:“我当时也问了,小朵低下头不肯说,我就没再追问。”
林峰小心地把画收进证物袋。这可能是孩子无意中目睹的某个关键家庭冲突场景,时间很可能就在几个月前那次激烈争吵时。
离开学校,刚走到村口,林峰的手机响了,是老陈打来的。
“林队,砖厂附近发现的那辆无牌摩托车的排查有进展了!车把上提取到的几枚指纹,经过比对,和咱们市前科人员数据库里的一个人对上了!”
林峰精神一振:“谁?”
“赵四,外号‘赵老拐’,本地人,有盗窃前科,去年才放出来。住址在邻县,但经常在咱们市这边流窜,据说有时候也帮人‘干点私活’,比如盯梢、跑腿什么的。”
“立刻传唤赵四!”林峰下令。这条线索似乎一下子让僵局有了松动。如果赵四是骑摩托车去砖厂的人,他很可能就是那个踩点者,甚至可能是直接行凶者的同伙或雇佣的打手。
然而,一个小时后,老陈的电话又来了,语气带着失望和恼怒:“林队,赵四找到了,但他有不在场证明。案发那晚,他因为偷电动车被巡警抓了现行,晚上十点半就在派出所待着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放出来。拘留记录和监控清清楚楚。”
又一个看似有力的线索断了。摩托车是赵四之前偷的,遗弃在砖厂附近,但案发时他人在派出所。车把上的指纹是他偷车时留下的,与本案无关。
案情似乎再次陷入泥潭。所有的线索,无论是王老板的经济纠纷、周倩的暧昧传闻、刘老三的债务,还是砖厂的摩托车,查到最后都硬生生断掉,或者指向毫不相干的人。只有李国富,他那脆弱的不在场证明和沉重的沉默,像一片始终无法驱散的阴云,笼罩在调查之上。
坐在回市局的车上,林峰反复看着手机里拍下的那幅儿童画。黑色的夜晚,哭泣的母亲,窗外的黑影,远方的卡车,还有那句“坏人走了”。
“坏人”是谁?
“爸爸回来了”和“坏人走了”是同一时间吗?
孩子看到了什么?又理解了什么?
李国富那晚真的在物流园的车里睡觉吗?
还是说,他所谓的“回家”,并不是回到有妻子女儿的温暖的家,而是回到一个充满背叛、耻辱和愤怒的冰冷现实?
“小吴,”林峰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查一下李国富最近半年的行车记录,特别是他在家的时间点。还有,打听一下,李国富有没有关系特别近的、能交心的朋友或者同行。一个人心里压了太多东西,总需要找个缝隙透透气,哪怕是在酒桌上。”
“明白!”小吴立刻记录。
窗外,天色又阴沉下来,乌云从远山后面翻涌而来,预示着另一场风雨。林峰知道,解开这个案子,钥匙或许不在那些喧嚣的冲突和遥远的嫌疑人身上,而就在这个沉默的村庄里,在那幅稚嫩却压抑的儿童画中,在那个被所有人同情却无人真正了解的大货司机心底,那片早已溃烂、却始终无人触碰的伤口之下。
他们需要的,或许不是更多的物证,而是一个让李国富,或者让知情人,愿意开口的契机。而那契机,往往隐藏在人性最脆弱、最无法承受的重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