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赌红眼的刀(一)(2/2)

陈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但立刻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记不清了,可能吧……我忘了……”

就在这时,陈默像是突然被什么念头攫住,猛地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振,瞳孔里燃烧着一种诡异的光,声音也变得急促而尖利:

“那张彩票!李警官!你知道吧?本来该中的!三个亿!是他们!是他们调了包!肯定是周永平找人搞的鬼!不然我怎么会输?我怎么可能会输光!那是我的钱!我的三亿!”

他激动起来,挥舞着戴铐的双手,指甲缝里,隐约能看到一些暗色的残留物。技术队之前悄悄提取过,初步快检,与人类皮肤组织反应阳性,正与周永平指甲缝里的微量生物检料进行紧张的dna比对。

李振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赌徒的偏执妄想,激情杀人的动机,似乎都对得上。

但太顺了,顺得像排演好的戏。

上级的电话很快追了过来,语气是如释重负的催促:“振子,干得漂亮!这么快就锁定了凶手,口供也拿到了,尽快把证据链做实,整理材料移送检察院,这案子社会影响太恶劣,上面等着要结果,老百姓要安心!”

他放下电话,盯着审讯室里那个耷拉着脑袋,偶尔会神经质般嘟囔“三亿”的男人,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回到办公室,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翻看所有的现场勘查记录、法医报告、走访笔录和技术侦查结果。

现场清理得很专业,但并非毫无瑕疵,除了那枚指纹,凶手似乎对带走所有自身物品偏执到病态,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除了周永平指甲缝里那一点。这不像一个被债务逼疯、冲动杀人的赌徒能有的心理素质。

银行流水调出来了。陈默的账户干净得像被狗舔过,只有零星几百块的进出,和巨额的欠款记录。但周永平公司的财务提供了一个情况,案发前一周,公司账户有一笔五十万的资金,以咨询费的名义,打给了一个注册不久的皮包公司。

李振立刻让经侦的同事协查那个皮包公司的资金流向。层层穿透了几层空壳后,最终收款账户让他眼皮猛地一跳。

那账户的名字,是一个他完全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就在此时,他的私人手机在凌晨三点的死寂里尖锐地响起。

来电显示只有一个字——“师”。

李振盯着那个名字,铃声响了很久,他才慢慢接起来,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是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久到李振以为对方不会开口时,一个苍老、疲惫、沙哑到几乎碎裂的声音传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振子……案子,不是已经破了吗?陈默……他也认了。”

“……师父。”

“别再查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哀恳,“就当……是为了我。行吗?”

电话挂断了,忙音嘟嘟地响着,像锤子一下下敲在李振的耳膜上。

他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师父的电话。那个账户。高度吻合却略显“刻意”的指纹。过于顺畅的认罪。被清理得过分干净的现场。周永平打给陈默的那个电话……

还有二十年前,师父陈国安把他还是个愣头青的时候,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反复对他强调的话:“振子,记住,任何完美的犯罪都是等待拆封的礼物,只是需要时间。咱们当警察的,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礼物……等待拆封……

李振猛地站起身,冲回技术队的办公室,在一片困倦和诧异的目光中,调取了“翠湖天地”小区周边所有能找到的监控录像,时间范围扩大到案发前后二十四小时。

海量的视频数据,一帧一帧地过。

眼睛干涩发痛,太阳穴像有锥子在钻。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个位于小区后街巷口、角度刁钻的民用监控探头拍下的模糊画面里,案发时间段后不久,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低着头的身影快速闪过,消失在巷子黑暗的尽头。

那身影不高,略显瘦削,走路的姿态,有一种李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

他猛地敲下暂停键,放大,再放大。

画面噪点很多,极其模糊,只能看到帽檐阴影下的小半张侧脸轮廓。

但那下颌的线条,那习惯性微抿的嘴角……

像师父陈国安。

像了七分。

李振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窜到了天灵盖,头皮一阵发麻。

他死死盯着那定格的身影,脑子里一片轰鸣,师父刚才那个电话里的哀恳,二十年前的谆谆教导,陈默在审讯室里喃喃的“三亿”,周永平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还有那个指向……的银行账户……

所有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重组,指向一个漆黑得让他不敢深思的可能。

他缓缓坐回椅子,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捏碎了鼠标。

外面的天色,已经透出了一丝灰白。

黎明的光线,冰冷地照进办公室,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那枚等待拆封的“礼物”,此刻就放在他的面前,包装精美却散发着血腥和罪恶的气息。

而他,要不要,又该如何,去拆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