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蝶语腐萤涧(1/2)
月光山谷的宁静如同易碎的琉璃,被林夏粗重的喘息和枷锁根须细微的“噼啪”声打破。他背靠着温润的岩石,目光却无法从山谷深处那搏动的巨大银辉上移开。每一次沉重的心跳共鸣,都让枷锁上的银白根须微微震颤,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痛楚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牵引感。
“不能待在这里……”林夏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山谷入口的方向。虽然赵乾等人被无形的月光屏障阻挡在外,但那影影绰绰的火光和隐约的咆哮声,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腐萤涧的威胁并未解除,它们只是暂时蛰伏在黑暗边缘,幽绿的光芒如同无数窥视的毒眼。
祖母还在青苔村等他,瘟疫的阴影笼罩着整个村庄。白鸦指引的“腐萤涧”是必经之路,而山谷深处的心跳,更像是一个诱人却充满未知危险的陷阱。当务之急是找到解除瘟疫的方法,或者……解除这该死的枷锁契约。
他挣扎着站起,枷锁的重量和根须的牵扯让他步履蹒跚。纯净的月华滋养着他的疲惫,却无法抚平内心的焦灼和恐惧。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避开那巨大银辉所在的区域,沿着山谷边缘,小心翼翼地向着与入口相对的另一个出口移动——那里,应该通向更深的腐萤涧腹地,也是白鸦指引的“向东”之路。
越靠近那个出口,山谷内的光线越暗,纯净月华的浓度降低,那股属于腐萤涧特有的、混合着血腥与腐败花香的腥甜气息再次变得清晰可闻。出口处并非开阔地,而是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灰雾笼罩,雾气翻滚,隔绝了视线,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通道。
林夏在雾气边缘停下,心脏因紧张而狂跳。踏入这灰雾,意味着彻底离开月光山谷的庇护,重新暴露在腐萤和追兵的威胁之下。他摸了摸怀中的香囊,干枯花瓣的微弱银辉带来一丝虚幻的安慰。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决绝,一步踏入了翻滚的灰雾之中。
冰冷、潮湿、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雾气瞬间包裹了他,视野被压缩到不足三步。脚下的地面变得泥泞湿滑,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发出“噗嗤”的声响,在死寂的雾中格外清晰。雾气仿佛有生命,丝丝缕缕缠绕着他,试图钻入鼻腔,带来窒息般的粘稠感。枷锁上的根须在这种污浊环境中似乎变得有些躁动不安,细微的刺痛感加剧。
不知在浓雾中跋涉了多久,方向感早已迷失,只能凭着本能和对“向东”的执着前行。就在林夏感觉肺部快要被这腐臭雾气填满时,前方的雾气突然变得稀薄了一些。
一座桥的轮廓,在灰雾中若隐若现。
那不是普通的石桥或木桥。它由森然白骨构筑而成!巨大的、如同某种史前巨兽脊椎化石般的骨骼,一节节紧密相连,横跨在一条深不见底、散发着浓烈硫磺与腐烂气息的漆黑深渊之上。白骨表面覆盖着滑腻的苔藓和暗红色的菌斑,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磷火般的微光。桥面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侧没有任何护栏,深渊中升腾起的刺骨寒气和隐约的、如同无数亡魂低语的呜咽声,令人头皮发麻。
骸骨桥。
林夏瞬间明白了白鸦话语中隐含的地点。这里就是通往鬼市的入口?他站在桥头,深渊的寒风卷动着他的衣襟和头发,冰冷刺骨。桥的另一端完全隐没在浓雾中,看不真切,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未知。
别无选择。他紧了紧勒入皮肉的枷锁,踏上了第一根巨兽的肋骨。
骨头冰冷坚硬,滑腻的苔藓让落脚点变得极其危险。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深渊的吸力仿佛在拉扯他的灵魂。死寂中,只有他自己的心跳、枷锁的摩擦声、根须的生长声,以及脚下骨头偶尔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咯吱”声。磷火在巨大的骨架缝隙间幽幽闪烁,映照出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潜伏的妖魔。
走到桥中央时,深渊中的低语声陡然清晰起来,不再是模糊的呜咽,而是变成了无数细碎、充满恶意的窃窃私语,直接钻进林夏的脑海:
“血肉…新鲜的血肉…”
“枷锁…痛苦的枷锁…美味的养料…”
“掉下来…成为我们的一员…”
这些精神层面的呓语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绝望、怨恨、贪婪——疯狂冲击着林夏的意识。他头痛欲裂,眼前幻象丛生,仿佛看到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深渊中伸出,抓向他的脚踝。枷锁根须的刺痛感骤然加剧,仿佛有东西在顺着根须吸取他的生命力!他闷哼一声,死死咬住嘴唇,用剧痛保持清醒,强迫自己继续迈步。他知道,一旦停下或心神失守,立刻就会被这深渊的恶意吞噬。
就在他精神防线濒临崩溃之际,一点靛蓝色的光芒,如同黑夜中的星辰,穿透了浓雾,出现在桥的另一端。
一只巴掌大小、翅膀流淌着靛蓝色水波纹路的蝴蝶,轻盈地穿透了灰雾和深渊的恶意,翩然飞来。它绕着林夏飞舞了一圈,洒下点点微不可察的靛蓝光尘。光尘落在身上,带来熟悉的清凉与宁静感,瞬间驱散了脑海中的呓语和幻象,连枷锁根须的刺痛也减轻了几分。
白鸦的蝶!
林夏精神一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不再犹豫,目光锁定那只靛蓝蝶,紧跟着它,加快了脚步。有光蝶引路,脚下的骸骨桥似乎也不再那么险恶。
终于,他踏上了对岸。浓雾在这里变得稀薄许多,形成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河滩上布满了黑色的鹅卵石和森森白骨,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硫磺味和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草药与金属锈蚀的怪味。一座歪歪斜斜、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简陋木棚,就搭建在骸骨桥头不远处的几块巨大兽骨之上。木棚前挂着一盏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灯笼,灯罩竟是用某种生物的颅骨制成。
靛蓝蝶飞入木棚,消失不见。
这里就是……鬼市?林夏看着那孤零零的棚子,心中充满警惕。这与他想象中的“市集”相去甚远。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木棚。离得近了,才看清木棚的细节。构成棚子的“木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纹理如同凝固的血管,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棚檐下挂着一些风干的、形态怪异的爪牙和鳞片,以及几串用细小指骨串成的风铃,在阴风中发出空洞的“咔哒”声。
一个身影蜷缩在棚内的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直到林夏走到灯笼幽光的边缘,那身影才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个极其怪异的“人”。身形佝偻矮小,裹在一件破烂不堪、沾满不明污渍的灰褐色斗篷里。兜帽下露出的不是人脸,而是一个覆盖着暗褐色几丁质甲壳、如同巨大甲虫头颅般的结构!两只复眼占据了头颅的大部分,闪烁着冰冷、毫无感情的金属光泽,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夏。一只枯瘦、如同昆虫节肢般、覆盖着细密鳞片的手从斗篷下伸出,手上没有血肉,只有森森白骨和连接关节的黑色筋腱,此刻正把玩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齿轮。
这就是鬼市妖商?林夏感到一阵寒意,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新来的……”一个沙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骨头的声音从甲虫头颅下传来,带着浓重的回响,不似人声,“带着月亮的……臭味和……枷锁的……痛苦。”那双冰冷的复眼扫过林夏脖颈和手腕上狰狞的枷锁根须,最后落在他沾满泥污的脸上,“你想要……什么?逃离?力量?还是……死亡?”
林夏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我……我需要能隐藏身份,穿过腐萤涧的东西。”他想起了白鸦的提示,鬼市妖商交易情报与禁忌物品。
妖商发出“咔哒咔哒”的、类似昆虫磨颚的声音,像是在笑。“穿过腐萤涧?简单……也……困难。代价……你付得起吗?”那只白骨节肢般的手指向林夏,“你身上……除了痛苦……和那个破香囊……还有什么?”
林夏心头一紧,手下意识地捂住了怀中的香囊。这是他仅有的、来自祖母的东西。
妖商冰冷的复眼似乎瞬间锁定了他的动作,甲虫头颅微微前倾,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草药与金属锈蚀的怪味陡然变得浓烈。“哦?香囊?”它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异样的波动,“拿出来……让我……看看。”
林夏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腐萤涧的凶险和身后的追兵,他咬了咬牙,慢慢从怀中掏出那个粗布缝制、边缘磨损的香囊。在幽绿灯笼的映照下,香囊表面那层微弱的银辉几乎看不见,显得平凡无奇。
然而,就在香囊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
妖商那佝偻的身体猛地绷直!覆盖着甲壳的头颅骤然抬起,冰冷的复眼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锐利光芒!它那只白骨节肢般的手,原本灵活把玩的齿轮“当啷”一声掉落在棚内的兽骨地板上。
“月痕的味道!”沙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贪婪与愤怒!“这气息……纯净的月痕……皇室的血脉!小子!”它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扑出木棚的阴影,恐怖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压向林夏,“你从哪偷来的?!”
“月痕的味道……皇室的血脉……你从哪偷来的?!”
妖商尖锐的质问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林夏的耳膜。那佝偻身影爆发的恐怖压迫感,混合着甲壳摩擦的“咔咔”声和浓烈的怪味,让林夏瞬间如坠冰窟,窒息感比腐萤涧的浓雾更甚!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死死攥紧手中的香囊,仿佛这是抵御眼前恐怖存在的唯一盾牌。
“这不是偷的!”林夏的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我祖母留给我的!”月光山谷中心脏的搏动似乎在此刻隐隐传来,枷锁根须传来一阵微弱的共鸣,仿佛在呼应他的意志。
“祖母?”妖商的甲虫头颅歪了歪,冰冷的复眼死死盯着林夏的脸,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出破绽。那股针对香囊的恐怖压迫感并未消散,反而更加凝聚。“人类……拥有月痕血脉的遗物?可笑!”它伸出白骨节肢的手,指向香囊,“把它……给我!作为……伪妖面具的……代价!否则……滚出骸骨桥!”
交易变成了强索!林夏的心沉到谷底。伪妖面具是他穿越腐萤涧的关键,但香囊是祖母唯一的遗物,更是他探寻身世和瘟疫真相的重要线索。他紧紧攥着香囊,粗糙的布料硌着手心,那微弱的、源自花瓣的熟悉气息给了他一丝勇气。
“面具……换香囊?”林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没有别的选择?”
“选择?”妖商发出“咔咔”的磨颚声,像是在嘲笑,“骸骨桥……只认代价!月痕……或你的……灵魂!”它白骨般的手在斗篷下一抹,一件物品被抛了出来,“当啷”一声落在林夏脚前的黑石上。
那是一个面具。材质非金非木,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骨质色泽,触手冰凉。面具的造型极其诡异,没有任何五官的刻画,只有几条扭曲的、如同痛苦痉挛般的凹槽,覆盖着细密的、如同霉菌般的暗绿色绒毛。仅仅看着它,就让人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不适和扭曲感。
“戴上它……腐萤……视你为同类……”妖商的声音带着蛊惑,“摘下……则失效……一次性的……小玩意儿。”它冰冷的复眼再次锁定香囊,“现在……交换!”
林夏看着地上那扭曲的面具,又看看手中承载着祖母气息的香囊。腐萤涧的凶险,赵乾的追兵,青苔村等待救治的祖母……没有面具,他寸步难行。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腐萤涧污浊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的痛楚。
“……好。”这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颤抖着,万分不舍地将那粗糙的香囊,轻轻放在妖商伸出的白骨手掌上。
就在香囊离开他手掌的瞬间,异变陡生!
香囊内,那几片干枯的月光花瓣,在接触到妖商白骨手掌上弥漫的、混合着死亡与腐朽气息的能量时,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银辉!这光芒虽然黯淡,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纯净力量,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痛了妖商的白骨手掌!
“哼!”妖商发出一声短促而恼怒的闷哼,白骨手掌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随即被贪婪淹没,紧紧攥住了香囊。它似乎急于研究这蕴含“月痕”的物品,不再理会林夏。
林夏只觉得心中空了一块,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他弯腰,强忍着恶心,捡起了地上那冰凉、扭曲的骨质面具。面具入手,一股阴寒、混乱的气息顺着指尖蔓延,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不再看那贪婪研究香囊的妖商,将面具紧紧攥在手中,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骸骨桥另一侧更加浓重的灰雾之中。
这一次,雾气似乎带着更深的恶意,如同粘稠的泥沼,拖拽着他的脚步。深渊的低语再次在脑海中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恶毒。妖商最后那句“皇室血脉”的质问,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盘旋,与枷锁根须的刺痛交织在一起。
不知在浓雾中跋涉了多久,就在林夏感觉精神快要被深渊低语和手中面具的阴寒气息侵蚀殆尽时,前方的雾气终于开始变得稀薄,露出了腐萤涧腹地更加诡异的景象。
不再是狭窄的路径,而是一片开阔、却更加死寂的黑色沼泽。黑色的泥浆如同沸腾的沥青,咕嘟咕嘟地冒着粘稠的气泡,破裂时释放出浓郁的硫磺恶臭和暗绿色的毒瘴。扭曲、焦黑的枯树如同垂死挣扎的手臂,从泥沼中伸出,枝干上没有任何叶片,只挂满了湿漉漉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藤蔓。空气中漂浮着比之前更加密集的幽绿腐萤,它们成群结队,发出无声的嘶鸣,贪婪地吸食着沼泽中散逸的死亡气息。地面上,偶尔能看到巨大的、闪烁着磷光的蘑菇,以及一些形态怪异、缓慢蠕动的苔藓状生物。
这里的危险气息比骸骨桥前更甚!
林夏停下脚步,心脏狂跳。他低头看向手中冰凉扭曲的骨质面具。这就是唯一的依仗了。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抗拒和恐惧,将那覆盖着暗绿绒毛的诡异面具,缓缓戴在了脸上。
面具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剧烈的、如同无数冰针刺入大脑的阴寒剧痛轰然爆发!林夏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差点跪倒在地。与此同时,一股混乱、扭曲、充满死亡与腐朽的气息瞬间充斥了他的感知!世界在他眼中骤然变色:浓郁的灰雾变成了暗红的血雾,幽绿的腐萤光芒变成了刺目的惨白,黑色的沼泽泥浆如同蠕动的污秽内脏,那些枯树则扭曲成痛苦哀嚎的鬼影!
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剥离了“人”的身份,意识被强行塞入了一个充满怨念和饥饿的躯壳!无数混乱的、充满恶意的念头疯狂涌入他的脑海:吞噬!撕扯!腐烂!同化!
“呃啊啊……”林夏痛苦地低吼,双手死死抓住脸上的面具,想要将它撕下来。这感觉比戴在身上的枷锁更恐怖,它直接污染精神!但白鸦的蝶语在混乱中闪现:“戴上它……腐萤视你为同类……”他强忍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死死撑住。
奇迹发生了。当那精神层面的剧痛和污染感达到顶峰时,四周原本对他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的腐萤群,动作突然停滞了。它们密集的复眼转向戴着面具的林夏,幽绿(在他眼中是惨白)的光芒闪烁着,似乎在辨认。那股源自面具的、与它们同源的死亡腐朽气息,成功地欺骗了这些低智的怨念集合体。它们不再将林夏视为可口的“活物”,躁动平息,重新漫无目的地漂浮起来,继续吸食着沼泽的毒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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