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宇宙的‘管理员\’(2/2)
system administrator。
这个词是如此的平平无奇,带着一种科技宅的冷幽默,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绝对的权力。
宇宙的……管理员。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前与盖亚为敌的那种悲壮感彻底消失了。那是什么?一个员工跟公司的杀毒软件置气?真正的敌人,是那个制定了所有规则,拥有最高权限,可以一键格式化所有硬盘的……公司老板。
“所以……我们不是在和自己的世界战斗……”我喃喃自语,“我们是在和整个宇宙的……系统管理员战斗?”
【是的。】挽歌给予了肯定的答复。【‘管理员’只有一个目标:维持所有‘世界服务器’的稳定运行。而我们这些‘程序员’,是系统里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我们修改规则,制造变量,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在挑战它的‘绝对秩序’。所以,它编写了‘盖亚’这个子程序,在全球各个服务器上运行,一旦发现我们这种‘病毒’,立刻清除。】
“为什么?它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甘心地追问,“‘时差’前辈说,我们是宇宙的进化……是新的可能性!为什么‘管理员’要扼杀进化?”
【为什么电脑管理员要杀毒?】挽歌反问,她的信息流里充满了疲惫和讥诮。【因为病毒会拖慢系统速度,会篡改核心文件,会导致系统崩溃。在‘管理员’看来,我们带来的所谓‘进化’和‘可能性’,就是系统崩溃的风险。一个完美的系统,是不需要进化的。它只需要永恒、稳定、精确地运行下去,直到宇宙的尽头。】
一个完美的系统……不需要进化。
这句话让我浑身发冷。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由无数齿轮精密咬合组成的,巨大到无边无际的机械宇宙。它完美无瑕,永恒不变,但……它也是死的。没有任何意外,没有任何惊喜,没有任何“温柔”可以存在的空间。
而我们这些“程序员”,就是企图在某个齿轮上,涂一点润滑油,或者,撬下来一小块铁锈的……捣蛋鬼。
【你定义‘核心逻辑’的行为,在‘管理员’的监控后台,大概就是一声刺耳的警报。】挽歌继续用她那残酷的语调叙述着。
【一个普通的‘bug’,只会小打小闹地修改一些表层参数,‘盖亚’生成的‘免疫体’,比如你的那个‘锚’,就足以处理。但是,当你开始尝试定义‘核心逻辑’,你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bug了。你是在尝试……重写底层的操作系统。】
【你等于在向‘管理员’宣告:我要在这台服务器上,安装一个我自己的系统。】
【你猜,‘管理员’会怎么做?】
我沉默了。我不需要猜。
如果我是网管,发现有人想在我的服务器上装一个来路不明的操作系统,我不会只派杀毒软件去。我会拔网线,断电源,甚至直接把硬盘格式化。
【‘盖亚’会立刻升级。】挽歌的声音,像是在宣读我的判决书。【它会获得更高的权限,调动更庞大的现实资源,去生成……更离谱,更无解,更专门针对你的‘核心逻辑’的‘专杀补丁’。】
【针对你的‘温柔’,它会创造出极致的‘冷酷’。针对你的‘守护’,它会创造出绝对的‘掠夺’。它会动用整个世界的力量,来告诉你一件事——】
【在这个宇宙里,任何由‘病毒’创造的操作系统,都是非法、无效,且必须被格式化的。】
奇点空间里,那阵温柔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周围又恢复了那种绝对的死寂。我脚下的草地,我头顶的云,我刚刚定义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幼稚的笑话。
我以为我在跟我的世界博弈,争夺一线生机。搞了半天,我只是在跟一个宇宙级的杀毒软件的子程序玩过家家。而我的行为,已经触发了最高警报,那个真正的,至高无上的“管理员”,已经盯上了我。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抬起头,看着那个随时会消散的,名为“挽歌”的悲伤轮廓,“让我作为一个无知的傻瓜,和盖亚战斗到死,不是更好吗?至少我还能保有一点点……希望。”
【希望?】挽歌的影像闪烁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词。【希望是最高级的毒品,它让无数‘程序员’飞蛾扑火。我曾经也沉溺其中。我来找你,不是为了给你希望,也不是为了让你绝望。】
【‘公理’那个老顽固,送了你一份构建协议,他似乎觉得你有点不一样。而你,居然真的定义了一个……‘温柔’的核心。】
【在所有的失败者里,我是最彻底的一个。我的世界,我的‘奇点’,我的一切,都被‘管理员’亲自出手,彻底‘格式化’了。我能像现在这样,以一段残存信息的形态,苟延残喘在‘论坛’的服务器夹缝里,已经是奇迹。】
【我见过太多偏执的、强大的、自以为是的‘神’。他们定义‘力量’,定义‘智慧’,定义‘永生’……但他们都输了。你是无数个纪元以来,我见过的第一个,把‘温柔’这种看似最无力的概念,写进自己世界宪法的人。】
【我只是……有点好奇。】
【我想看看,当宇宙的‘管理员’,决定要格式化一段名为‘温柔’的代码时,这段代码,能挣扎多久。】
她的话语里没有鼓励,没有支持,只有一种接近于病态的、来自地狱深渊的好奇心。她像一个看过了无数次悲剧重演的观众,忽然发现今天上演的剧目,换了一个有点新意的名字,于是她凑过来,想看看这个新的主角,会以怎样一种新的姿态,走向同样的、注定的毁灭。
这就是失败者的“善意”。一种混杂着绝望、嫉妒和一丝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末期待的复杂情感。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胸中的郁结之气,反而因为这极致的绝望,而消散了许多。
人就是这样。当你知道你的对手是一个可以战胜的巨人时,你会恐惧,会紧张。但当你得知你的对手是整个自然规律,是宇宙本身时,恐惧就变得没有意义了。剩下的,只有你要做什么,和你还能做什么。
就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在行刑前,反而会获得片刻的平静。
“谢谢你,挽歌前辈。谢谢你告诉我……我的敌人究竟是谁。”我对着那团模糊的光影,竟然真的鞠了一躬。
挽歌的影像似乎有些意外,她闪烁得更加剧烈了。
【……不必。我只是一个等着看结局的亡魂。】
【记住,‘程序员’……你的‘奇点’,不是你的世界,它只是你的‘代码编辑器’。你在这里写的任何东西,都要拿到现实世界里去‘编译’,去‘运行’。而‘管理员’,会动用整个‘操作系统’的力量,来让你的程序……崩溃。】
【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那团由数据碎片构成的悲伤人影,终于彻底溃散,化为无数微光,消失在我的“奇点”空间里。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空间里的“卡顿”感消失了。
那阵被我定义为“温柔”的风,又开始缓缓吹拂。草地上的涟漪再次漾开。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但我知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可以定义规则,可以重构世界。我曾为此感到孤独,感到恐惧,也曾为此感到一丝自傲。
但现在,我只觉得这双手……很无力。
我不是在对抗盖亚。
我是宇宙的病毒。
而一个看不见的“管理员”,已经调高了我的威胁等级,准备对我进行定点清除了。
我站在这片我亲手创造的,“温柔”的风中,站了很久很久。我思考着“和平”的程序员是怎么死的,思考着“生命”的程序员是怎么疯的。
最后,我想起了苏晓晓。想起她每次看到书店里那些卖不出去的旧书时,那种又心疼又无奈的表情。想起她那句“每一样东西,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呀”。
我想起“不语”书店里,那股混合着旧纸、灰尘和阳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我的敌人是宇宙的管理员?我的存在是系统里的病毒?
那又怎么样。
我闭上眼睛,在意识中对自己下达了离开“奇点”的指令。
就算我是病毒,在被格式化之前,我也要先在这个该死的系统里,给自己最珍视的那个文件夹,加上最高的读取权限。
哪怕,只有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
意识回归身体的瞬间,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听到了仪器发出的、规律的“滴滴”声。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以及一张放大的、写满了焦急的脸。
“林默!你终于醒了!”
是苏晓晓。她的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这里是……医院?
我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手上还扎着吊针。
看来,在我进入“奇点”定义“温柔”的时候,现实世界里的我,直接晕过去了。而且,还被“人类观测阵线”的人,以一种我暂时无法理解的方式,送到了医院?
真是有趣。
我知道,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我的敌人不再是模糊的“世界意志”,而是一个清晰、具体、拥有绝对权限的——
“管理员”。
而我,一个刚刚写下第一行代码的病毒,要开始我的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