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修复漏洞(1/2)

意识的上浮,像是一场漫长而无声的深潜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压缩空气的回归。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体验,远比肉身从万米深海返回海面要诡异和凶险得多。那里有水压,有氮醉,有物理层面的威胁。而这里,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

从那片代表着宇宙终极真理——或者说,终极无趣——的逻辑核心区离开,林默的“意识体”像一缕逆流而上的数据流,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协议”。

最底层是基础数学法则。永恒,冰冷,绝对的“1”和“0”。经过它们时,林默感觉自己被彻底分解,还原成了最纯粹的信息单元,没有情感,没有记忆,只剩下“存在”这一个状态。他不敢停留,一秒钟也不敢。他怕自己会就此“理解”并“认同”这种绝对的安宁,从而放弃“林默”这个身份,融入这片冰冷的逻辑之海。

接着,是物理规则层。这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引力、电磁力、强弱相互作用……无数条宏伟的规则如同星河般盘旋,它们相互纠缠,彼此支撑,构成了宇宙万物运行的骨架。他看到了恒星的诞生与毁灭被写成了一段段简洁到冷酷的循环代码,看到了时间的“箭头”被一个简单的不等式牢牢钉死,只能单向流淌。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都毫无新意。

再往上,是化学和生物学层。这里简直就是代码的沼泽。无数基于底层物理规则的“应用”在这里野蛮生长,充满了冗余、补丁和历史遗留问题。生命的出现,在盖亚的系统日志里,或许只是一次意外的“内存溢出”,但它却创造出了最复杂、最混乱、也最不可预测的程序分支。林默能“看”到无数生物的dna链,像一段段蹩脚又臃肿的意大利面条式代码,充满了复制粘贴的痕迹和莫名其妙的注释。

这就是生命。一坨屎山代码,却奇迹般地运行了亿万年,还迭代出了“智能”这种高耗能的玩意儿。

最后,他穿过了那片由几十亿人类思想汇聚而成的、最表层的“应用层”。这里简直是数据风暴的中心,一片混沌的海洋。欲望、恐惧、爱恨、偏见、白日梦、呓语……无数杂乱无章的临时数据包在这里横冲直撞,每时每刻都在生成和湮灭。相比之下,盖亚的核心区简直是天堂般的寂静。他能感觉到无数细碎的念头像噪音一样冲击着他,什么“今天午饭吃什么”,“老板真是个傻逼”,“这个月的房贷怎么办”,“她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像一个幽灵,穿过这些喧嚣,终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信标。

那是他的身体。

盘腿坐在电脑椅上,像一尊入定的雕塑。在代码的视界里,这具身体是一个权限最高的“管理员账户”,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硬件实体”。

回归的过程,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撕裂感。仿佛是将一个无限广阔的灵魂,重新塞进一个狭小逼仄的罐子里。他感到自己的感知被层层压缩,无所不在的视野被收束回两颗小小的眼球里,无远弗届的思维被禁锢在一颗重约三磅的大脑中。

然后,感官复苏了。

首先是听觉。电脑机箱风扇的嗡鸣,窗外远处传来的车流声,还有自己胸腔里那沉重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这声音如此真实,如此粗糙,如此……美妙。

接着是触觉。屁股下椅子的硬度,后背传来的微凉,手指尖沾染的灰尘的颗粒感。

然后是嗅觉。房间里略带沉闷的空气,混杂着一丝外卖盒子里残留的油脂味和书本的陈旧气息。

林默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先是一片模糊,随即慢慢聚焦。他看到了自己那台运行着无数代码的电脑屏幕,看到了桌角那盆快要渴死的绿萝,看到了墙上那张因为潮湿而微微卷边的电影海报。

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模一样。但一切又都变得截然不同。

他抬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在过去,这是一只手。而现在,在他的“新视界”里,这是一团由无数原子构成的复杂集合体,其形态由底层的生物规则和物理规则共同定义,每一个细胞的凋亡速度,每一根汗毛的生长方向,都被精确地记录在案。他甚至能“看”到皮肤表面那些细菌的微弱信息场,它们像一行行无意义的注释,寄生在他的代码之上。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可怕。就像一个玩了几十年俄罗斯方块的骨灰级玩家,突然有一天看到了这个游戏的源代码。他知道了每一块方块下落的规律,知道了消除行数的积分算法,知道了所有看似随机的背后,都是冰冷的预设。

这世界,在他眼中,已经“祛魅”了。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形成一小团白雾。他看着白雾的分子运动,看着它们如何遵循着热力学第二定律,从有序到无序,最终消散在空气里。

“熵增……‘七’……”他低声呢喃。

那个神秘的“七”,那个能在盖亚的眼皮子底下,用一个关于“熵”的冷门规则留下签名的人。他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什么?是和自己一样的同类,还是……更高维度的存在?

林默甩了甩头,把这些暂时无法解答的问题抛到脑后。他现在没工夫去思考这些哲学问题。他有更重要,也更实际的事情要做。

他从那该死的、冰冷的、绝对正确的宇宙真理面前逃了回来,不是为了在这里感叹人生虚无的。他是为了那段唯一能在盖亚的系统中闪烁着温暖光芒的,不讲道理的代码——苏晓晓。

他要回家。而“家”这个概念,具体到现实里,就是那个藏在小巷深处,充满了阳光和旧书味道的“不语”书店。

但是,在他回去之前,他得先解决一个问题。

他,林默,现在是盖亚系统的“高优先级威胁(逻辑病毒)”。一个挂上了“to kill”标签的进程。这意味着,整个世界都会开始“排斥”他。这种排斥,会以一种非常朴素,也非常致命的方式体现出来——“巧合”。

俗称,倒霉。

林默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代码周围那些不详的红色标记。就像一个被杀毒软件标红的文件。系统正在不断地尝试调用各种小程序,来“处理”他这个异常文件。

他需要验证一下,这种“处理”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他睁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手机。解锁,屏幕亮起。很好,手机没坏。

他打开外卖软件,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在那片意识空间里没有时间概念,但他感觉自己仿佛饿了一个世纪。他熟练地点开常吃的那家猪脚饭,下单,支付。

支付页面转了半分钟,然后弹出一个红色的提示:【网络异常,请稍后再试】。

林默挑了挑眉。有点意思。

他切换到wi-fi,信号满格。他又试了一次,同样的提示。

他关掉wi-fi,切换到5g蜂窝数据,信号也是满格。结果,依然是【网络异常】。

他没有感到愤怒,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平静。他能“看”到,当他的支付请求数据包被发送出去时,沿途经过的每一个网络节点,其“数据包丢失率”这个参数,都被瞬间调高了几个小数点。不是黑客攻击,不是线路故障,就是单纯的、物理层面的“运气不好”。他的数据包,总会在某一个环节,因为一次恰到好处的信号抖动、一次微不足道的路由器缓存溢出,而被精准地丢弃。

“这就是盖亚的手段么?润物细无声的恶心。”林默自言自语道。

他不信邪,直接退出了外卖软件,在浏览器里输入了猪脚饭店家的座机号码,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他挂断,重拨。一遍,两遍,十遍。永远是那该死的女声,用甜美而标准的普通话告诉他,对方正忙。

林默笑了。他几乎可以肯定,饭店老板这会儿正在悠闲地刷着短视频,电话机就放在手边,一声不响。盖亚甚至不需要让电话线出故障,它只需要修改一个微不足道的“状态标志位”,就能让整个电信网络都认为这部电话“正在通话中”。

多么……优雅的恶意。

“行,你牛逼。”林默放下手机,站起身。既然线上不行,那就走线下。他就不信,盖亚还能让猪脚饭店直接原地爆炸不成?

他换上鞋,推开门,走了出去。

住处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灯光昏暗。他刚走到二楼的拐角,楼上“啪”的一声,一盆不知道谁家窗台上的仙人掌掉了下来,擦着他的鼻尖,在他面前摔得粉碎。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探出头,满脸歉意:“哎呀!小伙子!对不起对不起!没砸到你吧?我家这熊孩子……”

林默抬起头,看着那个女人和她怀里一脸无辜的小孩,摆了摆手:“没事。”

在他的视野里,他清晰地“看”到了刚才那一瞬间的“代码执行过程”。

`if (target_linmo.position == coordinate(x,y,z)) {`

` trigger_event(object_cactus.fall);`

` set_variable(trajectory_vector, towards=target_linmo.head`

`}`

简单,粗暴,有效。如果不是他下意识地顿了一下,此刻他脑袋上可能就多了几个窟窿。

他继续往下走,走出楼道。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

一辆洒水车唱着《希望的田野上》欢快地驶过。林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果然,就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洒水车的一个喷头“恰好”出现了一瞬间的堵塞然后又被冲开,一股强劲的水柱精准地射向了那里,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色的水渍。

林默站在原地,没动。他感受着,分析着。

盖亚的攻击模式,很有意思。它似乎在遵循某种“能量最小化”和“逻辑自洽性”原则。它不会直接降下一道闪电劈死他,因为那需要巨大的能量,并且会严重违背当前环境的物理逻辑,造成大范围的“现实扭曲”。相比之下,让一个花盆掉下来,让洒水车喷歪,这些都属于“可能发生”的范畴。盖亚所做的,只是将这些小概率事件的“概率”,无限拉高到100%。

它在用世界的“正常运行”来杀死他。

“真是个滴水不漏的混蛋系统。”林默低声骂了一句,抬脚向着街口那家他吃了三年的“老王记猪脚饭”走去。

一路上,他经历了:

踩到一块松动的地砖,溅了一裤腿的污水。

被一只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来的哈士奇扑倒在地,那狗还热情地舔了他一脸口水。

过马路时,绿灯闪烁的最后一秒,“恰好”变成红灯,一辆电瓶车擦着他的衣角飞驰而过,车主还回头骂了一句“赶着投胎啊”。

林默一路走到猪脚饭店门口,全身上下已经狼狈不堪。他看着店里人声鼎沸的景象,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污渍和狗毛,突然觉得有些疲惫。这种无时无刻、无孔不入的恶意,比任何真刀真枪的战斗都更消磨人的意志。

就在他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他看到了。他看到饭店后厨里,那个负责颠勺的年轻师傅,在炒菜的时候,因为脚下的一滩油渍滑了一下,手里的一整罐盐,“不小心”全都倒进了面前那口正在煮着猪脚的大锅里。

林默的手停在了门把手前。

他知道,就算他现在进去,点上一份猪脚饭,吃到的也只会是一块能把人齁死的盐疙瘩。就算他换一家店,那家店的煤气也可能会“恰好”用完,或者厨师会“恰好”拉肚子。

盖亚不是要杀死他。至少现在不是。它在“隔离”他。它要让他无法正常地吃饭、喝水、上网、出门……让他无法与这个世界进行任何正常的交互。它要把他从“人类社会”这个系统中,活生生地“排挤”出去,让他变成一个孤魂野鬼。

这比直接杀死他,还要残忍。

林默站在街边,车来车往,人声嘈杂。他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与世隔绝。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比他在盖亚核心区时感受到的还要强烈一万倍。

他累了。真的累了。或许,就这么放弃也不错?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地等待身体机能因为饥饿和干渴而停止,意识最终回归到那片冰冷的逻辑之海。那也是一种“永恒”,不是么?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他的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苏晓晓的样子。

她皱着鼻子,把一杯柠檬水推到他面前,有点小得意地说:“林默哥,我新调的配方,你尝尝!保证比上次好喝!”

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得不像话。

林默猛地一颤,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去他妈的放弃。

老子还没喝到那杯更好喝的柠檬水呢。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街道,车辆,行人,店铺……这一切,在他的“新视界”里,都是由无数规则和代码构成的复杂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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