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凡人的力量(1/2)

叮咚——

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清脆悦耳。是那种最常见的、安装在千家万户门口的无线门铃,带着一点廉价的电子合成音。但在这一刻,这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精准地刺穿我的耳膜,扎进我疲惫不堪的神经中枢。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条黏稠的糖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每一根汗毛倒竖起来的过程,能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发出的奔流巨响。我的身体本能地发出了警报,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尖叫着“逃跑”。

可我能逃到哪里去?

我死死地盯着那扇门。一扇再普通不过的复合木门,上面还贴着去年物业发的“福”字,边角已经有些卷曲。就是这扇薄薄的门板,隔开了我和一个……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盖亚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他不存在于我的系统里……他是一个幽灵……”

一个管理员。一个来审计我这个系统bug的程序员。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带着出租屋里沉闷的、混合着外卖和孤独的味道。精神力像干涸河床里最后一捧水,被我勉强调动起来,却连一丝涟愈合身体的疲惫都做不到,更别提战斗了。

可笑。几天前,我还能在高维风暴里和那种匪夷所思的存在掰手腕,现在却连站起来都觉得头晕目眩。这就是透支的代价。世界从不亏欠谁,你从它那里拿走了多少,迟早要加倍还回去。

叮咚——

门铃又响了一声,不急不躁,精准地间隔了十五秒。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在等待一个响应。

我自嘲地笑了笑。躲是躲不过去的。人家能跨越整个城市精准定位到我这间狗窝,一扇门算什么?表现出恐惧和逃避,只会让对方在评估报告里多写一行“情绪不稳定,具备低级应激反应”。

我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走到门边,我没有去看猫眼。我知道那没用。我能想象出猫眼里的景象——一张完美无瑕的、普通人的脸,正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的微笑。越是这样,越让人不寒而栗。

我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定义这扇门是世界上最坚固的物质?不,没用的,他既然是“管理员”,就不会被我这个“用户”设定的宏命令所束缚。定义他脚下的空间即为宇宙的尽头?更不可能,我连支撑这个定义的精神力都没有。

那就只能……面对了。

我拧开了门锁。

“你好,林默先生。”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那个男人。和我通过盖亚的视角看到的,一模一样。三十岁上下的样貌,穿着一身得体的灰色休闲西装,身材挺拔,发型一丝不苟。他脸上挂着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不多不少,正好是人类社交学里定义的“友善”。

他的眼睛看着我,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两片最高质量的黑曜石,只反射着走廊昏暗的灯光,以及我苍白的脸。

“你是?”我明知故问,声音有些沙哑。

“你可以称呼我为‘观察者’,”他说道,声音是通过声带振动发出的,音色、音调、起伏都无可挑剔,但组合在一起,却像是一段被完美合成的音频,没有任何“人味儿”。“我为访问你而来。”

他用的是“访问”,不是“拜访”。一个计算机术语。访问一段数据,访问一个内存地址。

我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只是堵在门口。“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你‘访问’的。”

“不,”他微微歪了歪头,这个动作的幅度也像是经过计算,“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你是这个世界系统内,最大的‘非对称异常’。我的任务,是理解你。”

他顿了顿,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在我身上扫描着什么。“根据初步观察,你的生命体征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精神阈值低于安全线百分之七十三,细胞活性仅为正常值的百分之四十二。逻辑上,你应该已经死亡,或处于不可逆的昏迷中。但你还站着。这本身就是第一个需要解析的现象。请定义:你用于维持基本活动的‘意志力’,其构成原理是什么?”

我心里一沉。果然,这不是对话,是审问。他不是来聊天的,是来获取参数的。

我懒得回答这种问题。意志力是什么?是老子不想死。就这么简单。怎么跟你量化?难道告诉你我的求生欲等于一万两千牛顿吗?

我决定主动出击,哪怕这看起来无比愚蠢。

我集中起最后一丝精神力,在脑海中构建了一条最基础、最不耗费心神的规则。

【定义:我面前的实体,其构成物质与地球大气产生高强度排斥反应。】

在我的世界里,这条规则一旦生效,他应该像一颗被投入反物质熔炉的石子,瞬间湮灭。这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根本。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观察者脸上的微笑甚至没有一丝变化。他只是平静地陈述:“规则定义尝试已记录。类型:物质排斥。优先级:7。执行权限:不足。你的定义权限,无法覆盖我的存在协议。这就像一个应用程序,试图修改操作系统的内核。这是无效操作。”

我的心彻底凉了。他不仅免疫,他甚至能实时读取我的“代码”,并给出“编译错误”的提示。这他妈还怎么打?

“第二次定义尝试已记录。”观察者继续用他那毫无波动的声音说,“类型:空间扭曲。目标:将我放逐至当前坐标一光年之外。优先级:6。执行权限:不足。”

我什么时候尝试第二次了?我猛地反应过来,刚才脑子里闪过的那个念头,那个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能而放弃的念头,也被他捕捉并记录了。

在他面前,我不仅是个瘸腿的用户,还是个思维全裸的透明人。

绝望,是一种缓慢渗透的毒药。它从你的脚底开始,一寸寸麻痹你的神经,让你失去所有反抗的力气。我此刻就浸泡在这种毒药里。

“既然你的主动交互手段已证实无效,”观察者向前踏了一步,我下意识地后退,他顺势走进了我的房间,“那么,我们将进入下一个阶段:被动信息采集。我将通过提问,来解析你的核心逻辑。”

他环顾了一下我这间乱七八糟的屋子,眼神里没有鄙夷,也没有好奇,只有记录。就像摄像头扫过一片场景。

“问题一:你首次进行大规模规则扰动,其动机是保护一个名为‘不语’书店的商业建筑。该建筑的评估价值为一百七十二万人民币,而你行为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其潜在经济损失不可估量。请解释这种不符合成本效益的决策逻辑。”

我靠在墙上,喘着气。跟他解释?解释那家书店对我意味着什么?解释那个地方是我灰色人生里唯一一抹暖色?解释我只是想守护一个能让我安安静静看书、发呆、假装自己还是个正常人的地方?

这些话,对一个程序说,有意义吗?

“无法回答吗?”观察者转向我,“还是说,该行为并非基于逻辑,而是基于一种名为‘情感’的冗余数据?”

“冗余数据?”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的,“在你看来,人类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只是没有意义的垃圾数据?”

“并非垃圾,”他纠正道,语气像是在解释一个科学名词,“是冗余。它不直接服务于个体的生存和繁衍,并且常常导致非理性行为,降低系统效率。就像你。‘情感’是你这个‘异常’的核心特征之一。例如,你对个体‘苏晓晓’的‘守护’倾向。”

他提到了晓晓。

“刚才,我与‘苏晓晓’进行了短暂接触。她对我的反应是‘恐惧’。而你此刻的生理指标变化——心率增快、皮质醇水平上升——显示你产生了名为‘愤怒’的情绪。这两种情绪,都指向对我这个外部刺激的负面反馈。请问,‘守护’的定义,是否就是排除一切可能对目标产生负面情绪的刺激源?”

“离她远点。”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里是我自己都能听出来的虚弱和无力。

“这是一个祈使句,不包含可供分析的数据。”观察者无视了我的警告,“根据我的任务设定,理解你的最佳路径,就是理解你与关键节点的交互方式。‘苏晓晓’,是你的首要关键节点。对她的进一步‘访问’,将是必要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突兀的铃声打破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平静。我和观察者同时看向了扔在沙发上的那部旧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晓晓。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是她。她肯定是担心刚才那个奇怪的男人。

观察者的头颅以一种非人的、流畅而精确的角度转动过来,看着我。“一个有趣的变量。你与关键节点的实时通讯。请接通它。我需要采集你们交互时产生的数据。”

我死死地盯着他。他这是在命令我。

“如果你拒绝,我将默认你的行为模式包含‘逃避’和‘隐藏’。那么,为了获取更真实的数据,我将不得不采取更主动的措施,直接与‘苏晓晓’进行深度交互。”

他在威胁我。

用晓晓来威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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