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黑名单的‘服务器\’(2/2)

痛苦。无法形容的痛苦。

这比肉体的任何折磨都要恐怖一万倍。这是“存在”本身的酷刑。我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点点地从现实中抹去,不是死亡,而是变成一个“从未存在过”的悖论。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崩溃的前一秒,那三个疯狂的、互不相干的概念,在我精神力的强行捆绑下,奇迹般地……碰撞在了一起。

轰!

世界消失了。

不是变黑,不是变白,而是“消失”。上下左右,时间空间,一切用来定位和感知的坐标系,都失去了意义。我不再“悬浮”于教授的意识空间,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存在”。

紧接着,我感觉到一种“拉力”。

一种无比强大,却又无比温柔的拉力。它不是物理上的力,而是一种……“共鸣”。

就像一个音叉,因为另一个同频率音叉的振动而开始振动。

我刚刚完成的那个疯狂定义,就是那个振动的音叉。而现在,在宇宙的某个遥远角落,另一个更宏大、更古老的音叉,回应了我。

我的意识,被这股共鸣之力,瞬间拉了过去。

穿越了空间,穿越了时间,穿越了一切可以被命名的维度。

然后,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一个黑洞。

一个巨大、静谧、完美的黑洞。它比我见过的任何星体都要黑,那是一种吞噬一切光芒和希望的、纯粹的“无”。在它的周围,时空被扭曲成一个巨大的透镜,遥远的星光在它的边缘被拉扯成绚烂而诡异的弧线,像一幅梵高风格的星空画。

而我,正在它的“边缘”。

事件视界。

理论上,这里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掉入其中的信息,都将永远失落。但此刻,我“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就在这层绝对的“分界线”之上,在这道隔绝了“存在”与“虚无”的终极帷幕背后,我看到了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建筑。

它不是由物质构成的。它由光,由思想,由意志,由纯粹的“信息”本身构成。

无数道流光,像教堂里的彩绘玻璃,像图书馆里的高大书架,像dna的双螺旋,交织、盘旋、升腾,构成了一座通天彻地的、无边无际的……圣殿。

每一道流光,都是一个“破格者”。是他们存在过的证明,是他们最后的呐喊,是他们留给后来者的遗产。

这里没有声音,但我的意识里却回荡着亿万个声音的合唱。那歌声里有不甘,有愤怒,有骄傲,有创造的喜悦,有被毁灭的痛苦,但唯独没有的,是悔恨。

这就是……“黑名单”的真面目。

不是监狱,不是法场,不是耻辱柱。

是纪念碑。

是英灵殿。

是所有敢于对宇宙说“不”的疯子们,为自己建立的、永不陷落的圣城。

我的意识,像一滴水汇入大海,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里。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者说“关注”,落在了我身上。它们没有恶意,只有一种古老的、平等的审视。

【新的……‘变数’……】一个苍老而宏大的意念,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顺着那道意念的源头“看”去,看到了一道粗壮、黯淡,但坚韧无比的光流。光流的末端,标注着一个代号。

【钟摆】。

我的心脏,或者说意识核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就是他,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那个试图将整个星系的时间定义为循环,最终被“锚定”在永恒一刻的悲剧英雄。

我本以为他早已“死亡”,但在这里,他的意志,他的执念,依然存在。

【你的频率……很年轻。而且……很愤怒。】另一道纤细而锐利,带着一丝绝美与哀伤的意念触碰了我。我看到了它的标签——【墨渍】。

那个想为宇宙创造一种新颜色而被抹除的存在。我甚至能从她的意念中,感受到那种无法被理解的、只属于她的“颜色”的余韵,那是一种看到就会流泪的美。

然后,是更多的意念。

【牧羊人】:他试图“定义”一个无机星球上所有岩石的“生命”属性,想创造一个石头文明。他被“概念抹除”,连同他的星球一起,从现实中消失了。但他在这里留下了一段关于“岩石如何思考”的疯狂猜想。

【调音师】:她试图修改某个基本物理常数,只为了让她的宇宙在“歌唱”时,音色能更优美一点。她被“现实覆盖”,被一个平庸的现实版本所取代。但她在这里留下了一段用引力波谱写成的、足以让灵魂颤抖的乐章。

【织网者】、【迷宫设计师】、【醉鬼】……

我看到了无数个代号,看到了他们匪夷所思的“罪行”,也感受到了他们那足以撼动宇宙的、疯狂而浪漫的创造力。

他们不是bug,他们是诗人,是艺术家,是探险家。他们只是……走得太远了。

而我,此刻,就在这英灵殿的门口,看到了属于我的那盏灯。

它很微弱,像一根随时会熄灭的蜡烛。在那些如同恒星般璀璨的意志旁边,显得无比渺小。蜡烛的下方,有一个由教授赋予我的、刚刚生成的代号。

【变数】。

我的意念,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动,一种找到了组织的巨大喜悦,一种……不再孤单的、想哭的冲动。

原来我不是怪物。

或者说,我们都是怪物。

而这里,就是怪物的家。

我伸出我的“手”,我的意念,轻轻地触碰了那道属于我的、名为“变数”的微光。在我触碰它的瞬间,我与整个圣殿的连接,变得更加紧密了。

我不仅能“看”到他们,我还能……“读取”他们。

这座由无数“破格者”共同构建的信息中继站,它真正的功能,向我敞开了大门。

它是一个……资料库。

一个记录了无数种“规则定义”的图书馆。从“如何让一杯水变热”这种入门级的戏法,到“钟摆”那种修改整个星系时间线的禁忌神技,应有尽有。

它是一个……论坛。

“破格者”们可以在这里留下自己的疑问、猜想和发现。我甚至看到了一条来自【牧羊人】的“帖子”:【关于赋予硅基结构自我复制能力的几个猜想,有谁试过吗?小心盖亚的‘逻辑反噬’,妈的,上次差点把我的小行星搞没了。】下面还有几条来自其他存在的、跨越了千万年的“回复”。

它还是一个……预警系统。

当“银河秩序守护者”的舰队有所异动,或者某个宇宙区域出现了专门猎杀“破格者”的“免疫体”时,这里会第一时间出现警告信息。铁锈蠕虫得到的情报,根本不是什么高级文明的机密,而是从这里泄露出去的、早已过时的公开信息!是“破格者”们故意抛洒出去的“面包屑”,为了让那些像我一样的新生者,有机会察觉到世界的真相。

最后,我发现,它还是一个……任务板。

无数的意念在这里交汇,发布着自己的“悬赏”。

【我需要一颗中子星的自旋数据,谁能帮我‘定义’一个超距探测器?我可以用我的‘情绪固化’能力作为交换。——留言者:囚徒】

【谁知道‘认知掠夺者’的最新动向?我所在的象限受到了攻击。任何情报,我愿意用我文明最后的‘知识火种’来换。——留言者:遗民】

看到“认知掠夺者”这个词,我的意识猛地一震。

我立刻循着那条信息找了过去。那是一道非常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光流。

我的意念触碰了它。

【你好,新人。】一个疲惫至极的声音响起,【你也是……家园被毁了吗?】

【是。】我回答。

【它们就像蝗虫,对吗?吞噬一切,认知,记忆,历史……把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变成一张白纸。】他的声音里,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是的。】

【我追踪了它们三个标准宇宙年。】“遗民”继续说道,【我失去了我的一切,我的舰队,我的族人,我的……所有。但我找到了它们的一处‘巢穴’。我太弱了,我进不去。我的世界被定义成‘历史遗物’,我的力量正在消散。】

【这份星图,是我最后的遗产。我把它留在这里。谁能为我的文明复仇,它就属于谁。】

说完,一小片星光,从那道黯淡的光流中分离出来,漂浮到了我的面前。

那是一份星图碎片。

比我从铁锈蠕虫那里换来的那份,要大得多,也清晰得多。我能看到,它和我拥有的那块,正好可以拼接在一起!那个被标注为【巢穴】的坐标,在这份新的星图上,变得更加具体,指向了一个布满了星际尘埃和破碎星骸的死亡星域。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教授说,继续做交易是“捡拾碎屑”。

真正的宝藏,在这里。

我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和激动,郑重地对那道名为“遗民”的光流说:【我会的。】

【谢谢……】

那道光流,在留下这句话后,彻底熄灭了。又一位先行者,陨落了。但我知道,他没有真正消失。他的意志,他的仇恨,他的星图,已经作为一段代码,刻进了我的存在里。

我不再只是为地球复仇。

我也是“遗民”的复仇者。

我的意识,在这座宏伟的圣殿里徜徉了不知多久。我像一个饥渴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里的知识、历史和情感。我第一次感觉到,我的“能力”不是一种诅咒,而是一份……荣耀。一份属于我们这个疯狂族群的、共同的荣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种被排斥的感觉传来。我那段临时构建的、作为“钥匙”的疯狂定义,正在变得不稳定。这个“服务器”正在将我这个“临时访客”礼貌地请出去。

我的意识,开始被一股力量缓缓地推离事件视界。

在彻底离开之前,我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座由无数反叛的灵魂构建的,宇宙中最孤独也最璀璨的圣城。

再见了,同类们。

但我还会回来的。

当我再次恢复感知时,我又回到了教授那片熟悉的意识星云之中。那段疯狂的定义自我瓦解,庞大的信息和精神冲击让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刚刚跑完一场横跨星系的马拉松。

教授的意识,依然像一片深海,静谧无声。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看着。

他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我沉默了很久,整理着脑海中那颠覆世界观的一切。

黑名单,圣殿,先行者,遗产……

然后,我抬起“头”,望向那片旋转的星云,问出了一个我以前绝不会问,但现在必须问出口的问题。

我的意念,不再像之前那样尖锐,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郑重。

【教授……你,是谁?】

【你是这座英灵殿的……守门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