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教授的交易(1/2)

末班公交车像个疲惫的铁皮罐头,晃晃悠悠地把林默吐在了旧城区的边缘。车门打开时,一股混杂着潮湿青苔和夜宵摊油烟味儿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一种人间烟火的真实感,却让林默紧绷的神经愈发刺痛。

真实,往往意味着危险。

他拉了拉卫衣的兜帽,把那张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更深地埋进阴影里。精神力过度消耗的后遗症像无数根冰冷的针,一下下扎着他的太阳穴。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脑海里敲响一面沉闷的鼓。他现在虚弱得像个被抽走了骨头的布偶,别说定义规则,就连让一个硬币竖起来都做不到。

从公交站台到“悖论”咖啡馆,只有七百三十六米。林默在脑子里计算过,这是他用脚步丈量过无数次的距离。但在今晚,这七百多米的路,像是一条通往断头台的漫长甬道。

他没有走灯火通明的大街,而是拐进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这里的路灯坏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也只是徒劳地洒下一些昏黄的光晕,把墙壁上斑驳的涂鸦和野猫的影子拉扯得奇形怪状。空气里,那股潮湿的味道更重了,仿佛能拧出水来。

每一步,他都走得异常谨慎。脚下的触感,风吹过耳边的声音,远处街道传来的鸣笛,甚至是垃圾桶里翻找食物的流浪猫发出的细微窸窣——所有的信息都被他那已经不堪重负的大脑贪婪地接收、分析。

他害怕的不是蒋影那些开着黑色商务车的现代猎犬。他知道,在自己精心策划的“数据库泄露事件”的舞台上,那些人正忙得焦头烂额,短时间内根本无暇顾及他这条已经“出洞”的蛇究竟溜向了何方。

他害怕的,是那种来自更高层面的注视。

就像现在。他猛地停下脚步,侧身贴在一面冰冷的砖墙上,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不是声音,也不是视线,而是一种感觉。一种……规则层面的“不协调感”。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轻轻抚摸着这条小巷的空气。空气的流动变得滞涩了,光线的折射率出现了微不可查的偏差,连时间的流速似乎都慢了百分之一秒。这些变化对于普通人来说毫无意义,但对于一个“规则重构者”,这无异于在平静的水面上看到了鲨鱼的背鳍。

是“锚”。

那东西追上来了。或者说,它从未远离。它就像一个最高权限的杀毒程序,在林默这个“病毒”刚刚进行了一次“异常操作”后,便循着痕迹,开始了新一轮的扫描和锁定。

林默靠着墙,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后背。他不敢动,甚至不敢思考。他知道,自己任何试图改变规则的念头,都会成为黑暗中为那只猎犬指路的明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伪装成一块石头,一棵树,一个彻头彻尾的、属于这个“正常”世界的普通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股令人窒息的滞涩感在巷子里盘旋了足足三分钟,然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世界,又恢复了它“正常”的样子。

林默虚脱般地沿着墙滑坐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站起来,继续朝着那个既定的目标走去。他的眼神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他很清楚,刚才那只是警告。盖亚的意志在告诉他:你跑不掉。

终于,在小巷的尽头,一扇毫不起眼的、漆成深褐色的木门出现在眼前。门上没有招牌,只有一个用黄铜打造的、形似莫比乌斯环的门把手。这就是“悖论”咖啡馆,一个不存在于任何地图,却真实存在于现实夹缝中的地方。

他伸出手,握住那冰凉的黄铜门把手,轻轻一转。

门内和门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没有他想象中的喧闹,也没有诡异的寂静。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鲸鱼腹腔的共鸣声在空间里回荡,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烦躁,反而让那根因为恐惧和疲惫而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像是烘焙过度的咖啡豆、古旧的羊皮纸和雨后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咖啡馆里光线很暗,只有吧台和零星几张桌子上亮着老式的煤油灯。灯光下,坐着一些奇怪的客人。一个穿着中世纪铠甲的男人正在用带着铁手套的手指,笨拙地刷着手机;一个长着狐狸耳朵的女孩戴着降噪耳机,面前摆着一杯正在冒着七彩气泡的饮料;角落里,一个身影完全由阴影构成的客人,正安静地读着一份报纸,报纸上的文字在不断地蠕动、重组。

没有人看林默一眼,仿佛他的闯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这里,异常才是常态。

林默的目光越过这些光怪陆离的景象,径直投向吧台后面那个正在用一块白色绒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只高脚杯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穿着一身得体的三件套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还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就是这家咖啡馆的主人,一个活了很久的情报贩子——“教授”。

“一杯‘寻常’。”林默走到吧台前,声音沙哑地开口。这是这里的黑话,意思是“我要见你,有生意要谈”。

教授抬起眼,透过镜片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得像一潭古井。他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和绒布,从吧台下拿出一个造型古朴的虹吸壶,开始慢条斯理地煮咖啡。

整个过程充满了仪式感。火焰舔舐着玻璃壶底,水在下壶中沸腾,蒸汽推动着热水冲向上壶的咖啡粉,然后,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再缓缓地回落。整个空间里,只有那鲸鸣般的背景音和水沸腾的咕嘟声。

林默耐心地等着。他知道教授的规矩。在咖啡煮好之前,生意不会开始。

终于,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被推到了他面前。那股奇异的香气更加浓郁了。

“你的脸色,比我上次在停尸房看到的那位先生还要难看。”教授开口了,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是什么样的麻烦,能让一个‘规则重构者’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我以为你的规矩是等价交换,而不是免费的嘲讽。”林默端起咖啡杯,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身体里的一部分寒意。但这杯咖啡,似乎还有别的作用,他那因为精神力透支而混乱的思绪,竟然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观察是交易的前奏。我需要评估我客户的支付能力,以及他所带来‘货物’的价值。”教授重新拿起那块绒布,擦拭着另一只杯子,动作优雅得像个贵族。“说吧,年轻人。你这次又想从我这里买走什么?是某个安全屋的地址,还是一个能让你偷渡到国外的假身份?”

林默摇了摇头,他直视着教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再跑了。我想买的,是反击的方法。”

教授擦拭杯子的手停顿了零点一秒。

“反击?”他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反击谁?那些追在你身后的凡人组织?还是……别的什么?”

“全部。”林默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包括那个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最后,他选择了一个最直观的描述:“盖亚派来‘修正’我的那个程序……那个‘锚’。”

“锚”这个词一出口,整个咖啡馆里那低沉的鲸鸣声似乎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角落里那个由阴影构成的客人,读报的动作停了下来。那个戴着铁手套的骑士,也缓缓抬起了头。

教授脸上的那一丝笑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严肃,甚至可以说是凝重的表情。他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金丝眼镜后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林默。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锚’不是你可以拿来当做交易筹码的谈资。它是禁忌,是所有异常体的终极噩梦。上一个提到它的家伙,第二天就被发现变成了一尊盐雕,连灵魂都被固化在了里面。”

“我知道。”林默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笑,“因为就在十分钟前,它刚刚‘抚摸’过我所在的那条巷子。我能活下来,只是因为它暂时还不想,或者说不屑于直接抹除我,它更享受猎杀的过程。”

这下,教授彻底沉默了。

他盯着林默看了很久,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他的灵魂。林默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将自己的绝望、疯狂和仅存的斗志,赤裸裸地摊开在对方面前。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筹码。一个被“锚”盯上的“规则重构者”的情报,其价值无可估量。对于教授这种以收集信息为乐的怪物来说,这不啻于一份最顶级的美味佳肴。

“……有意思。”良久,教授重新靠回了椅背上,脸上恢复了那种玩味的笑容,“真是太有意思了。一个同时被‘人类’和‘盖亚’盯上的样本,就像一个同时被两种致命病毒感染的培养皿。我很好奇,你最终会催生出什么样的‘抗体’。”

他推了推眼镜:“好吧,我承认,你带来的‘货物’,价值很高。那么,说出你的要求。‘反击的方法’……这个说法太笼统了。我这里不卖‘奇迹’,只卖‘信息’。”

“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摆脱‘锚’的锁定?或者,怎样才能……毁了它?”林默的拳头在吧台下悄然握紧。

“毁了它?呵呵……”教授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怜悯,“年轻人,你的勇气可嘉,但认知却错得离谱。‘锚’不是一个个体,它是一种现象,是盖亚意志的延伸,是世界规则的具现化。你怎么能毁掉一种现象?就像你无法杀死‘风’,也无法摧毁‘引力’一样。”

看着林默眼中闪过的一丝绝望,教授话锋一转:“你虽然无法摧毁它,但……你可以干扰它。让它变得迟钝,甚至在短时间内,让它找不到你。”

林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怎么做?”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按照规矩,我需要先验货。”教授的指尖在吧台上轻轻一点,“我需要关于‘锚’最直接、最原始的信息。你被它‘抚摸’时的全部感受,你对它能力的解析,你被它锁定时的那种感觉……所有的一切。我要你把这段记忆,作为交易的定金。”

林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可以。”

“很好。”教授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伸出右手,摊开在林默面前。他的手掌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但林默知道,这只手曾经探入过无数人的大脑,取走他们最宝贵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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