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后的书店(2/2)
他累了。他不想再争辩,不想再讲道理,不想再扮演一个无力的普通人。
他只是想让这个吵闹的世界,安静一会儿。
于是,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在所有人的惊呼和尖叫声中,林默微微张开了嘴。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引擎的噪音所吞没,但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世界源头的权威。
他看着那台推土机,轻声定义:
“此地,钢铁的硬度与豆腐等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电闪雷鸣,没有光芒万丈。世界还是一如既往。
工头脸上的嘲讽更浓了:“疯了?吓傻了开始说胡话了?”
推土机驾驶室里的司机,也只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猛地一推操纵杆!
巨大的铲斗,带着万钧之势,狠狠地撞向了忘忧书屋那面斑驳的砖墙!
然后,诡异得让所有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一幕发生了。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巨响,没有砖石崩飞的惨烈场面。
只听到一声沉闷又滑稽的“噗嗤”声。
就像……就像一个熟透的西红柿,被人用勺子轻轻地捅破了。
那巨大的、由高强度合金钢铸造的铲斗,在接触到墙壁的一刹那,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骨气。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扭曲、变形、卷曲,像一张被揉捏的锡纸。坚硬的钢铁,此刻变得比最柔软的泥巴还要脆弱不堪。
推土机巨大的惯性还在推动着它前进,于是,那已经变得“柔软”的铲斗,就这么凄惨地、毫无尊严地挤成了一团废铁,紧紧地“糊”在了那面甚至连一点墙皮都没掉的旧砖墙上。
整个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风停了,尘埃凝固在空中,所有人的表情都定格在了脸上。
工头脸上的残忍笑容僵住了,嘴里叼着的半截烟掉在了地上,他却毫无察觉。那几个耀武扬威的工人,手里的撬棍和铁锤“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了在这片寂静中格外刺耳的声响。被架住的李大爷停止了挣扎,张大了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王阿姨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像铜铃。
推土机司机,那个刚才还一脸轻蔑的男人,此刻正像个傻子一样,呆滞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坨已经完全不成样子的“铲斗”,他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无法处理眼前这超现实的景象。
发生了什么?
这是所有人心中唯一的念头。
林默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轻轻地吹了口气,吹开眼前一缕不听话的刘海。
他不喜欢这样。每一次修改规则,都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虽然能解决眼前的问题,但那荡开的涟漪,却会引来湖底深处某些存在的注视。
果然,就在规则被改写的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潮水一样包裹住了他。
那不是物理上的冷,而是一种……一种被“世界”本身所察觉到的、被“系统”标记为异常的悚然感。
他感觉天空似乎暗了一瞬,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眼,在无穷高处睁开,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整个世界的运行,似乎都出现了一个微秒级的卡顿,然后又恢复了正常。但林默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能“听”到,无数条看不见的逻辑链条开始重新编织,概率的丝线开始向他收束。他就像一个在庞大程序里,写入了一行不兼容代码的黑客,瞬间触发了整个系统的免疫警报。
他被“盖亚”,这个星球的秩序意志,这个宇宙级的杀毒软件,拉黑了。
“你……你……你做了什么?”工头的声音在发抖,牙齿都在打颤。他不是傻子,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世界观。这不是魔术,这是神迹,或者说……是魔鬼的伎俩。
林默没有回答他。他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着这群已经吓破了胆的人。
“滚。”
只有一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却比最恶毒的咒骂还要有分量。
那群工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连他们吃饭的家伙都不要了。工头像见了鬼一样,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逃离了这条街,仿佛身后有看不见的怪物在追赶。
推土机司机更是屁滚尿流地从驾驶室里跳下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街角。
只留下一台引擎还在徒劳地轰鸣着、前端却像一坨融化了的冰淇淋的钢铁巨兽,和一地惊掉了的下巴。
街坊们终于从石化状态中反应过来,他们看着林默的眼神,变了。从之前的同情和担忧,变成了敬畏、恐惧,还有一丝疏远。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眼前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书店老板,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
没有人敢上前跟林默说话。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窃窃私语。
林默不在意。他早就习惯了。孤独是他的宿命。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书屋。那扇旧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将所有的目光和喧嚣都隔绝在外。
书店里,依旧是熟悉的昏暗和安静。光柱中的尘埃,又开始慢悠悠地跳舞。那本掉在地上的《百年孤独》,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切似乎都和几分钟前一样。
但林默知道,一切都已经天翻地覆。
他能感觉到,那股被整个世界排斥和监视的感觉,像跗骨之蛆,牢牢地附着在他的灵魂上。他不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而是一个被识别出来的“病毒”。
接下来,就是“免疫系统”的启动。
“杀毒程序”,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林默走到那张熟悉的躺椅前,重新躺了下去,发出了那声熟悉的“嘎吱”声。他闭上眼睛,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倦。
他保住了书屋。
但他失去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