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番外:引魂骨珠(一)(2/2)

她声音又轻又柔:“公子莫怕,莫慌,医官就在这儿……药就快好了,您用了药就好……”

又朝着拧眉不语的老医官,急道:“前日在溪畔看那春日桃李,身子还好好的呢,气息也还缓得过来,怎么现在……”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明明前些日子二公子还能走动,兴致颇高地跟着父兄和幼弟察看春耕农事,脸上也有了点活气,怎么一入陇川这春光明媚之地,反倒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抽去了筋骨生机?

老医官把着脉象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这是他看着长大、费心医治的孩子啊,他苦熬医术几十年,怎么最后却是无能为力!

床尾侍立的丫鬟也去取了沾湿的帕子,用来擦拭二公子的脚踝、足底,软巾轻柔地拂过骨节凸出的肌肤,帕子下的手指不经意间蹭到袖口,从右脚踝内侧边缘匆匆掠过。

那副微薄的胸膛起伏突然变得有些明显,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要用尽全身力气,那只搭在床沿的手,青白的指尖蜷缩了一下,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织锦缎面。

“……疼……爹……”少年紧闭的唇齿间,气若游丝地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带着非人的痛苦和一种溺水般的茫然。

混沌的思绪,在濒死的边缘逐渐清晰,身体的病痛奇迹般地消散了,使他灵敏地捕捉到脚踝处传来的一阵微弱刺痛。

但他突然想到的,并非此刻伤病的折磨,而是在前日,在那个春日氤氲的午后,他独自绕着院中盛开的玉兰踱步,有个小丫鬟给他摘了一朵玉兰花赏玩,他在抚过花蕊时,手指似乎触到了什么异物。

当时只是微麻,极其短暂,细碎如针扎,随后便消失无踪,没有伤口和血迹,他就没在意,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只当是摸到了绒毛或石砾。

可眼下奄奄之际,这细微的刺痛竟无比鲜明地在感官里活了过来,带着一丝异样。

……被折断的……一根……细小尖锐的……银针?

一个念头,细弱得如同狂风中即将熄灭的烛芯,却带着灼人的锋利感,倏地刺穿了少年被高热和疲惫占据的脑海,仿佛迷雾里劈开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闪电。

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做错了什么?

床榻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压抑、仿佛被碾碎了骨头后的垂死呜咽,像离水的鱼鳃翕动般,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他想说出那片刻的疑惧,想发出警示,可终究没能化作清晰的字句,只在痛苦而焦灼的眼底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很快就被翻涌上来的疲惫和黑暗吞噬,黯淡下去,沉入一片令人窒息的茫然中。

“啪——”

“公子——”

小厮们失手摔了手里的用具,惊惶地跪下来,床头的丫鬟扑向床边,泣不成声,公子临走的时候还念着父亲,可他们却在外踏春嬉戏,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竟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老医官年迈的身躯不堪重负地倒下,被床尾的丫鬟连忙扶稳。

怎么会……怎么会病得这样重、这样快……

被丫鬟盖住的寝被下,右脚踝内侧细滑冰凉的皮肤下,一个比蚊叮稍明显些、微微凸起的暗红色小点,慢慢消失不见。

浓重的药气和腐烂的腥甜气息萦绕不散。

窗外的玉兰似乎落了一朵,细不可闻的“啪嗒”一声,被无边无际的夜风吹散得干干净净。

……

灵堂设在府内最西边一处平日空置的偏厅,临着一小片萧索的枯荷池塘。厅里四壁空旷,只挂了一层又一层应景的白绸,半人多高的惨白蜡烛在阴冷穿堂风里挣扎摇曳,反衬得厅堂格外死寂空荡。

空气里飘着纸钱焚烧后的灰烬焦味,还有新刷了薄薄一层清漆的薄棺散发出的楠木气味,两股浊气相冲,沉沉压在空气中。

先前守在二公子床前的丫鬟此时跪在一边,她低垂着头,依旧静默地守着她的公子。

公子还未成年,灵堂不能摆在正厅,加上节度使又是公务外出,凡事皆去繁从简,连哭声也不被允许。

这样的后事,怎么能让公子安息呢。

她会留在这里,一直一直陪着公子的,不会让他在黄泉路上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