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七十六(1/2)

莫比桑大沼泽深处,持续了整整九天,如同一个巨大、粘稠、伸手不见五指的灰色棺椁般,将帝国大军死死困在其中的诡异雾阵,其能量终于消耗殆尽。那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开始变得稀薄、扭曲,最终如同被无形之手撕扯般,缓缓消散在潮湿沉闷的空气之中,重新露出了沼泽边缘那泥泞、破败而又令人倍感亲切的地平线。

“雾阵已散!全军听令!速速退出沼泽,寻找安全地带休整!”

鸣崖亲王那带着难以掩饰疲惫,却又强自振作的声音,立刻在死里逃生的军队中响起。这九天的被困,不仅让他们彻底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准确感知,更可怕的是,随身携带的粮食也已经消耗殆尽。饥饿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每一个士兵,许多将士甚至连握着武器的力气都已失去,眼下最紧要的,是找到食物和安全的栖身之所。

“哟~这不是鸣崖亲王吗?怎么这么着急就要走啊~不再多留几天,欣赏一下我们沼泽的‘美景’?”

一个带着明显戏谑和嘲弄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距离把握得极其精准,恰好停留在鸣崖那操控大地能力所能企及的极限范围之外。但鸣崖甚至不需要看清对方,光是这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腔调,他就知道来者是谁——那条该死的黑皮鳄鱼,傲腾!

“傲腾!”鸣崖猛地转头,金色的眼眸中瞬间燃起压抑了九天的怒火,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出声

“你这两年倒是长进了不少!不仅学会躲躲藏藏,连这种阴险歹毒、困人不杀的绝阵都拿得出来了!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一见面,他便毫不客气地厉声斥骂。

“呵呵呵~” 傲腾发出一阵低沉而得意的笑声,他那覆盖着漆黑鳞片的巨大尾巴在身后的泥水中悠闲地甩动着,溅起浑浊的水花,“看来在里面饿了九天,真是把你饿糊涂了~居然连我天生跟魔法绝缘这点都忘了?你觉得我能用手给你搓出这么大一个迷阵来吗?”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能看到鸣崖如此狼狈吃瘪的样子,对他来说简直是无上的享受。

“少废话!”

鸣崖强压下立刻动手的冲动,他知道军队的状态经不起再次大战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傲腾收起几分玩笑的神色,但语气依旧轻佻

“我呢,今天是来劝降的~不过,可不是代表我们湿地联盟那点小家子气,”

他故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而是以沙国牧沙皇的名义~我们鳄鱼一族,如今已经全族归顺沙国!而现在嘛……”

他拉长了语调,仿佛在欣赏鸣崖脸上可能出现的震惊

“沙国的大军,恐怕已经快要打到你们帝都的城墙下了吧?啧啧,真是期待啊~”

他的话语充满了刻意的激怒与挑衅,他根本不希望鸣崖束手就擒,他渴望的,是再次与这个宿敌痛快淋漓地打上一场!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荒谬!你以为用这种拙劣的谎话就能骗住我?”

鸣崖眉头紧紧锁住,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他表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

“北疆有雷凯元帅亲自坐镇!他老人家征战一生,经验丰富,防线固若金汤!沙国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得逞!”

他厉声反驳,但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帝国近七成的精锐都被调来南方平定叛乱,北部防线相对空虚……难道之前的停战,从头到尾都是沙国精心策划的骗局?目的就是为了引开帝国主力?如果真是这样……那沙国此举,简直是背信弃义,无耻之尤!

“你的好大哥,虎皇鸣炙,可是亲自把雷凯老元帅‘请’回帝都去‘享福’了哦~”

傲腾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用那种令人火大的语气说着

“可你不知道吧?雷凯那老头子,心里怕是恨极了你们!他为帝国征战一生,鞠躬尽瘁,得到了什么?连他视若己出的义子赤敛,如今不也是尸骨无存,下落不明吗?”

他观察着鸣崖细微的神色变化,如同最狡猾的猎手

“雷凯凌穹~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早就有过卸甲归田、安度晚年的打算?可你们的虎皇不让~为什么?他害怕啊!他怕他这个功高震主的三朝元老,怕他的兄弟们借题发挥,抢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

傲腾虽然平时更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但此刻落井下石、用言语诛心的本事,他却施展得颇有心得

“所以,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雷凯元帅,在牧沙皇兵临帝都城下之前!早就已经投诚了!”

他发出畅快的大笑。

“一派胡言!!”

鸣崖心中其实已经信了七八分,以他对大哥鸣炙多疑性格的了解,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但他绝不能在此刻承认,否则军心将瞬间崩溃!他必须立刻反击,稳定局势

“雷凯元帅乃是三朝元老!对帝国之忠诚,天地可鉴!虽然他年事已高,确实到了该安享晚年的年纪,陛下召他回京亦是体恤老臣!但他怎么可能会背叛帝国?!休要拿这种事情三言两语就来挑拨离间,乱我军心!”

他的声音如同雷霆,在沼泽边缘回荡,试图压下士兵们因此而产生的骚动和恐慌。

“哈哈哈哈!”

傲腾见鸣崖明显急了,却更加兴奋起来,白色的眼眸中战意熊熊燃烧,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早就手痒难耐

“说那么多废话有什么用!来吧~鸣崖~像个真正的战士一样,拿出你的全部实力!让我看看,两年前那场仗之后,你到底有没有长进”

话音未落,傲腾猛地拔出一直背在身后的的旗刀!刀身狭长,刀柄后方连接着那面巫门部落的至宝,上面的巫门部落图腾隐隐散发着凶戾气息。随着他的动作,那面旗帜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发出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辉,一股嗜血而狂暴的力量感瞬间加持在傲腾庞大的身躯之上!

紧接着,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如同游龙入海般,瞬间遁入地下!

鸣崖眉头紧皱,他实在搞不懂这个黑鳞莽夫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何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开战。但他反应极快,手臂猛地一抬,随即向下一压!

“轰隆隆——!”

前方的大地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剧烈地翻滚、涌动起来!如同掀起了一道泥石构成的巨浪,硬生生将潜行于地下的傲腾给“抖”了出来!

然而,被强行逼出地面的傲腾非但没有丝毫停滞,反而借着这股力道,将旗刀横于身前,周身暗红色光芒大盛,眼看就要发动下一次更为猛烈的扑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你说?!我的父亲……叛国了?!这是真的吗?!”

一个因为极度震惊和愤怒而颤抖的声音猛地响起!是凌穹!他刚刚将傲腾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那双遗传自父亲的浅金色眼眸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和遭受背叛的痛楚!他绝不相信,那个一生为帝国流血流汗、忠诚刻入骨子里的父亲,会做出叛国之事!

盛怒与求证之心驱使下,凌穹甚至来不及请示鸣崖,已然率先出手!他猛地抬起双手,周身雷光爆闪!一道凝聚了他全部愤怒与疑问的、无比粗壮凌厉的蓝白色闪电,如同从九天坠落的雷霆瀑布逆流而上,带着撕裂空气的爆鸣,直挺挺地劈向空中的傲腾!

“嗤啦——!!!”

刺眼的电光命中目标,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然而,傲腾只是将那面诡异的旗刀往身前一竖,暗红色的光芒如同实质的护盾,竟将那狂暴的闪电大部分威力抵挡、偏转开来!他虽然被电得身体微微一麻,鳞片边缘泛起焦黑,却依旧稳稳地站在了地上,白色的眼眸瞥向凌穹,带着一丝不屑与怜悯。

“你小子,比起两年前倒是更强了不少……”

傲腾一边说着,旗刀在手中挥舞半圈,绿色的光辉亮起,刚刚被被击中伤痕消失的无影无踪

“傲腾~你当真是忘了首领的吩咐了吗?” 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鬼魅般从沼泽深处传来

“放他们离去!”

声音的主人并未现身,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闽老……我……”

傲腾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他还想争辩,他渴望与鸣崖的战斗已经太久太久,上一次鸣崖来到第一道防线门口,正欲战个痛快也是这样被喊了回去。

“你当真要抗命不成?!” 那个被称为“闽老”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带着冰冷的呵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是。”

傲腾巨大的身躯微微一僵,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他周身那沸腾的嗜血杀气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有些不情不愿地,重新将那柄旗刀沉重地背回身后。他侧过头,白色的眼眸死死盯住鸣崖,里面的战意并未消退,反而因为被强行阻止而变得更加炽烈,其中又夹杂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憋屈。

“鸣崖……这次算你走运!”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你可千万不要投降啊~苟延残喘地想办法活下去吧,到时候,我一定会赶来你的身边,亲手杀了你!”

说完,他不再停留,巨大的脚掌踩踏着泥泞,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沼泽浓郁的背景色中。

“站住!回答我的问题!我父亲到底怎么了?!” 凌穹还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但傲腾的身影已然消失。他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大地,一股巨大的、无处着力的空虚感和恐慌涌上心头。他猛地看向自己胯下那头因为刚才闪电而有些焦躁不安的雷兽,不再犹豫,双腿用力一夹兽腹!

“驾!”

雷兽发出一声低吼,化作一道缠绕着电光的影子,朝着帝都的方向,发疯似的狂奔而去!他必须亲自回去,亲眼确认父亲的情况!

鸣崖伸出手,似乎想阻拦,但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他理解凌穹此刻的心情。他迅速收敛心神,现在不是纠结个人情感的时候。

“收兵!立刻撤离沼泽边缘,寻找最近的城镇营地修整!救治伤员,补充给养!”

他快速而清晰地下达着一连串命令,同时招手唤来一名最为机敏可靠的斥候,压低声音,面色凝重地吩咐:“你,先行一步出去打探外面发生了什么!要快!”

从这里赶回最近的帝国补给营地需要两天,而凌穹骑着雷兽赶回帝都,至少需要半个月!这期间,任何消息都至关重要。

鸣崖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地望向刚刚傲腾消失的方向,又转向北方帝都的方位,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沼泽的阴冷雾气,悄然浸透了他的四肢。

帝国帝都,往日庄严肃穆、守卫森严的帝国皇宫,此刻已是一片死寂,空无一人。华丽的穹顶下,只有尘埃在从破碎窗户透入的光柱中无声飞舞。侍从、守卫、大臣……能逃的早已逃散,偌大的宫殿群,仿佛一座华丽的陵墓。

唯有这个国家名义上最后的君主,虎皇鸣炙,依旧在这里。他没有穿戴象征皇权的华服,而是身披一套擦拭得锃亮、却依旧能看出岁月痕迹的皇家铠甲,手中紧握着一柄传承已久的、镶嵌着宝石的双手宝剑。他没有选择躲在密室里,而是直接端坐在那高高在上的、冰冷的黄金王座之上,如同磐石,迎接着这个国家注定的、最后的命运。

他脸上的表情复杂难明,有愤怒,有不甘,有迷茫,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偌大的帝国,怎么会败?怎么会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他需要一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需要他用生命来换取。

“嗒……嗒……嗒……”

一阵沉稳、有力,甚至带着几分闲庭信步般从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慌不忙地在大殿之外响起,然后清晰地传入这死寂的空间。

鸣炙抬起头,目光穿透空旷的大殿,看得清清楚楚。是他——沙国现任的沙皇,牧沙皇他依旧是那副沙漠雄狮的姿态,金色的鬃毛杂乱蓬松在透过殿门的光线下闪烁着野性的光芒。他神情严肃,身旁无需侍卫,只有一柄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双手大剑,如同拥有生命般,静静地悬浮在他身侧。他那双漆黑如无星之夜的眼眸,此刻锐利如炬,精准地锁定了王座上的鸣炙。

“你居然……”

牧沙皇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打破了皇宫最后的宁静

“没有跑?”

他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意外。

“一个国家的君主,就算是死,” 鸣炙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平稳,没有丝毫颤抖或胆怯,支撑着他作为一国之君最后的骄傲与体面

“自然也要骄傲地死在对手的利刃之下。仓皇逃窜,那是懦夫的行为。”

“骄傲?” 牧沙皇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审视与一丝……怜悯

“你从哪里来的骄傲?一个曾经如此盛大、强盛的国家,在你的治理下,短短时间就被搞得乌烟瘴气,分崩离析。曾经的帝国四将,如今一老一死一伤一失踪~你的骄傲,建立在何处?”

他的话语如同鞭子,抽打在鸣炙的心上。

鸣炙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强盗联合了小偷,翻进我家里烧杀抢掠,最后却还要怪我这个家主人不够努力,没有把家打造得固若金汤吗?”

他试图用讽刺来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牧沙皇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嘴里只冷漠地吐出两个字:“肤浅。”

鸣炙胸膛起伏,正欲再次出言反驳,台下的沙皇却不再给他机会,继续用那种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道

“你的雷凯老元帅,为帝国驻守北疆,整整三十余年~非重大节假日,从未踏足过帝都半步。即便偶尔奉召回来,也从不滞留超过三日。你可知这是为何?”

他不需要鸣炙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能守住帝国北疆门户的,当时唯有他雷凯哲宇一人!他是在用自己的忠诚和牺牲为帝国撑起一片天!”

他踱了一步,目光扫过宫殿内精美的雕刻:“你的父亲,为何晚年还迟迟不愿退位,始终坚持亲自处理政务,甚至时常亲临边境巡视?你们兄弟几个,当真以为他是老了,爪牙不再锐利,贪恋权位吗?”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惊人的事实

“你可知……他私下里,给我写了多少封信?”

牧沙皇在殿上缓缓踱步,仿佛在欣赏这座即将属于他的宫殿。他甚至伸出手,感受着从破损窗户吹入的、带着深秋气息的微风,这与沙国终年干燥酷热的风截然不同,如此细腻、温和。

“像你这样的皇子,若是在我们沙国……”

他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在鸣炙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评判

“是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实力继承王位的~”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剖开鸣炙内心最不愿面对的部分

“你自身的能力与威望,本就不足以服众,却偏偏从人类那边学了些皮毛的权术和算计,仗着父亲的偏爱和某些手段登上了这至尊王座~在我看来,你的兄弟之中,无论是善于征战的鸣崖,还是曾经胸怀韬略的鸣德,都远比你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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