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交锋(2/2)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内,吉特才猛地转过身,压抑的怒火、挫败感和被看穿的压力瞬间爆发,他一拳狠狠砸向旁边厚重的石墙,但在接触前的瞬间又硬生生收住了九成力道,最终只在坚硬的石墙上留下一个轻微的闷响和几不可见的白点。
“淦!这个老蜥蜴!太tm狡猾了!”他低吼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尾巴因极致的愤怒和憋屈而僵硬地竖起,毛发炸开,但随即又意识到在城主面前的失态,连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向城主请罪:“抱歉,大人,我……我失礼了……”
城主摆摆手,示意无妨,并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自己则踱回巨大的橡木椅后:“你反应已经很快了,应对得也算得体。一般人根本接不住他这般连环诘问,早就露馅了。确实,在他面前耍这种把戏,很难瞒过。”他拿起桌上的骨瓷杯,抿了一口温水,目光深邃地看着杯中因他动作而晃动的水面。水面荡漾、破碎,映出的倒影模糊不清,如同此刻纷乱的局势。他沉默着,仿佛在等待水面平复,也在等待思绪沉淀。几秒后,水面渐渐恢复平静,如同一面微小的镜子,倒影重新变得清晰稳定。也就在这一刻,城主赤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似乎已经从混乱中理清了头绪,有了明确的计划。他放下杯子,问道:“你刚刚急着找我,原本是什么事?”
吉特语气带着浓浓的沮丧,耳朵彻底无力地耷拉下来,连尾巴都蔫蔫地垂在腿边:“是……是关于淼苍的。我们的人观察到,他今天下午……突然回去看了迪尔。”这条原本可能蕴含价值的信息,在经历了刚才那场被完全压制的交锋后,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尤其是自己一方在试探中几乎可算是满盘皆输。
“没关系,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能注意到这一点并立刻来报,已尽到职责。”城主的语气带着宽慰,他用粗大的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而且,他不是主动将祭典的核心安保权交出来了吗?这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本来我还愁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全面介入……正好!”他眼中闪过锐利如鹰隼般的光,“到时候,你在祭典最关键的‘焚云台’周围,给我重点安排两个绝对信得过、身手最好、机警无比的好手,混在维持秩序的士兵里。我估计,他如果真要做什么文章,必然会选在那个万众瞩目、且寓意特殊的地方。”
吉特点点头,但浓密的眉毛依旧拧着,露出不解:“可他为什么要主动将安保权交出来?这岂不是自缚手脚?这不合常理。”
“恰恰相反,这正说明他心虚了,或者说,他更有恃无恐了。”城主冷笑一声,赤红的眼眸中闪烁着洞悉世情的光芒,“你刚才的试探,虽然被他轻易挡了回来,但也明确无误地告诉了他两件事:第一,我们确实已经在怀疑他有叛离的想法;第二,我们知道他已经知晓了我们在怀疑他。他最后那故意放重、让我们清晰听见的脚步声,就是一种姿态,在对我们说:‘你们继续猜忌、继续试探去吧,但是,你们有证据吗?’这是一种傲慢的挑衅,也是一种冷静的试探。”
吉特气得牙关紧咬,拳头捏得咔咔作响,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可恶!太嚣张了!大人,我们难道就任由他这样?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抓起来审讯?把他的财产全部充公!看他还怎么作妖!”
红马城主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深沉而无奈,带着身居高位的掣肘感:“你想得太简单了,吉特。他每年给上面辖区的大统领送去多少奇珍异宝,打通了多少关节?而且在赫伦城里,他的商会扎根极深,触手遍布各行各业,还有大量依靠他施舍、雇佣才能勉强过活的难民和工匠。我们没有确凿的、能公之于众的铁证就先动手,必然会被他引导的汹涌舆情所淹没,被蒙蔽的民众会闹事,上面也可能施加压力。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寸步难行。如果到时候他再趁机做点什么,或者干脆‘被迫’做点什么,反而给了他名正言顺反抗甚至倒戈的完美理由!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吉特一只手死死按住腰间的佩刀刀柄,另一只手捏紧拳头,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尾巴焦躁而不甘地在地面上扫动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压抑的呜呜声。
红马看着他这副愤懑却又不得不隐忍的模样,语气放缓了些,带着点如同对待子侄般的哄劝意味:“看你,又沉不住气了不是?愤怒是弱者的表现,冷静才能找到对手的破绽。好了,忙你该忙的去吧。盯紧祭典的一切准备,尤其是焚云台,那才是关键。”
“是……属下明白。”吉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郑重行礼后,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只是那步伐,依旧沉重得仿佛拖着无形的镣铐,带着未能完全平息的怒气和对局势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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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很快降临,三轮大小不一的月亮升上赫伦城的夜空,如同三颗瑰丽的宝石镶嵌在墨蓝色的天鹅绒上。最大的那轮泛着银蓝色的清辉,稍小的一轮透着淡淡的紫晕,最小的一轮则散发着乳白色的柔和光晕。它们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沿着各自玄妙的轨迹移动着,洒下清冷、明亮而梦幻的光辉,将城市的轮廓勾勒得朦胧而神秘。
医馆的院子里,迪亚和迪安并排坐在冰凉的青石台阶上,仰着小脑袋,痴痴地望着这奇异而美丽的夜空发呆。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迪亚的灰狼耳朵在月光下敏感地微微抖动,他抱着膝盖,轻声说,语气带着孩童式的认真和一点点对传说的敬畏:“三月相聚的日子快要到了……听那些伤员闲聊说拜伦城要举行祭典,大家都要祭祀先祖,用最好的木头搭建焚云台,点燃特制的香料,让烟雾升腾得又高又浓,像云一样,这样才能取悦先祖之灵,祈求他们护佑我们健康平安,打猎丰收,远离战火。”
迪安也抱着膝盖,但他白色的猫尾却不安分地轻轻卷着着自己的脚踝,琥珀色的瞳孔清晰地映照着天上移动的玉盘,他的思考方式显然更倾向于理性:“可是……据说自从最后一位玄罡可汗陨落,分裂成四国之后,大家就各自供奉自己认定的先祖了。沙国推崇他们的狮子王,我们帝国忠诚于虎皇……就好像……一群不懂事的孩子把曾经共同的长辈们强行分开了,每人只认自己那一份。先祖们……真的会开心看到孩子们这样争吵分裂吗?那焚云台的烟,又能飘到哪一位先祖那里呢?”他的声音里带着超越年龄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远处,正在廊下收拾白天晒干纱布的艾伯特医生,将两个孩子的对话尽收耳中。他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金色的毛发在柔和的月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但他的眼神却有些复杂和深远。
被分开的兄弟吗……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内心泛起一丝苦涩。可是四国已经各自独立快一千年了,漫长的时光里,彼此间的隔阂、分歧甚至仇恨早已根深蒂固,如同盘根错节的老树根,真的还能轻易回到过去吗?算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摇了摇头,仿佛要甩开这沉重的思绪。如今帝国内患都还没解决,和鳄鱼为首的湿地联盟已经焦灼对抗了两年,前线每日都在流血牺牲,赫伦城也是风雨飘摇,哪里还顾得上思考和其他三国的关系……
他将最后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纱布放入篮中,然后朝着台阶上那两颗依偎在一起的小脑袋,用他惯有的、温柔而略带催促的语气喊道:“迪安,迪亚,天色不早了,月亮再好看也不能当被子,夜露寒气重,快点回房间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好的医生!就去!”两小只乖巧地应声,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天上那三轮缓慢移动、即将迎来三年一度汇聚的月亮,起身拍了拍沾上灰尘的裤子,一前一后地钻回了屋内温暖的灯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