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子(2/2)
不多时,卧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只高大的灰色蜥蜴兽人走了进来。他身形高挑瘦削,却自带一种沉凝的气场,披着一件用料考究、绣着暗纹的深紫色长袍。与迪尔最不同的是他那双眼睛——如同最上等的祖母绿宝石,锐利、冰冷、通透,却毫无温度可言。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器,快速在屋内扫过,在迪亚和迪安身上一掠而过,几乎没有停留,仿佛他们只是两件无关紧要的家具,最后定格在迪尔身上。那目光深邃,却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半分温度,没有久别重逢父亲应有的喜悦,也没有对儿子明显加剧的病情的担忧,只是一种纯粹的、近乎漠然的审视和评估。
“父亲……”迪尔小声地叫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本能的怯意和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疏离感,仿佛面对的不是父亲,而是一位位高权重的陌生长老。
灰色的蜥蜴——淼苍勒诉——微微点了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他的声音平稳得如同无波的古井,听不出任何情感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确测量:“谢谢你们来看迪尔。”他的语句是感谢,语调却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是,”他没有任何过渡,直接切入了目的,“我现在有话要对迪尔说。可不可以请你们先回去,改天再来陪迪尔呢?”这不是商量,而是礼貌却不容置疑的逐客令。
“……好的,淼苍叔叔。”迪安只觉得这气氛诡异得让人窒息,这对父子间互动的那种冰冷和距离感让他浑身不自在。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迪亚的衣襟。迪亚也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狼耳朵紧紧贴在脑后,尾巴低垂。
两人几乎是如蒙大赦般,又带着一丝对迪尔的不舍和担忧,匆匆对着迪尔的方向摆了摆手(迪尔也对他们极轻微地点了下头),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座华丽却让人喘不过气的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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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人来人往、充满生活气息的大街上,温暖的阳光和喧闹的人声、车马声才让他们感觉重新活了过来,刚才宅邸里的压抑感被迅速冲淡。两人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开始嘀咕起来。
“迪尔的父亲……好吓人,”迪亚率先开口,语气里满是替迪尔感到的心疼和不平,“就像……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高级魔偶,不,比魔偶还冷酷!魔偶至少还能看出是造物,他……他好像连心都是冰做的。”他的尾巴不安地低垂着,来回轻微扫动。
“确实……”迪安附和着,白色的猫耳警惕地转动着,仿佛还在回味刚才那令人极度不适的冰冷氛围,“那眼神……根本不像看儿子。很难相信父子许久没见会是这个样子……简直像税务官在核查账本,不,连陌生人都不如,陌生人至少还会有点好奇心。”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迪亚忽然转过头,看向迪安,蓝色眼睛里带着单纯的好奇:“迪安,那你父母呢?我也没听你提起过他们。”
迪安沉默了一下,脚步不自觉地放缓,目光看向远处街道上正被父母牵着、蹦蹦跳跳的几只小狐兽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和坚韧:“他们……大概已经不在了吧。在我很小的时候,发生了很可怕的事……他们把我藏了起来,让我一定要活下去。”他没有详细说,但那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对不起。”迪亚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意识到自己可能问到了别人的伤心事,耳朵也耷拉下来。
迪安倒是很快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轻轻甩了甩尾巴,仿佛要甩掉那瞬间涌上的沉重:“没什么。都过去了。他们拼尽全力送我出来,我既然作为他们生命的延续,替他们活下来了,那么我就更要怀抱他们的希望,好好地、精彩地活下去,连他们的份一起。”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明亮,那是属于迪安独有的、从磨难中生长出来的强大自信。
“我……我都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迪亚的声音变得有些迷茫和低落,他用爪子挠了挠头,“我的家人……他们还存在吗?我又是为什么……会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看向迪安,却只能看到迪安的侧脸,那半张脸上似乎也掠过一丝同病相怜的悲伤和理解。
“啧,说这些干什么,”迪安用力拍了一下迪亚的后背,试图用动作驱散这突然变得沉重的气氛,“比起都记不得的、模糊糊的过去,能抓得住的未来和正在发生的现在才更重要!走了走了,回去了!说不定还能赶上医馆下午的甜点!”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拉着迪亚加快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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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医馆,刚推开院门,就看见艾伯特医生和吉特队长正坐在院中石桌旁。吉特似乎刚结束一轮巡防,风尘仆仆,正在喝水,而艾伯特则像是在询问他关于城防安排或者伤兵输送的事情,两人面色都有些惯常的严肃,正在低声交谈。
吉特那双敏锐的耳朵率先动了动,立刻捕捉到门口的动静,转过头,看到是他们,脸上露出一丝自然的惊讶:“哦?是你们啊。这么早就回来了?”他放下水杯,很自然地问道:“不是去陪迪尔少爷了吗?艾伯特还说你们今天下午放假。”他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
迪亚和迪安看见吉特也在,条件反射般地顿了顿脚步,肌肉似乎都隐隐回忆起昨天的酸疼,对他有一种混合着敬畏、害怕和一丢丢崇拜的复杂情绪。
迪安回答:“吉特队长?您怎么来了……呃,我们是去了,但是……”他话没说完,心直口快的迪亚赶紧接上,解释了早归的原因:“是因为迪尔的父亲突然回来了!所以我们就先回来了。”
“嗯?”吉特听闻,几乎是立刻就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军人的敏锐让他瞬间捕捉到了这个信息的重要性,脸上的轻松神色收敛起来:“淼苍会长回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说什么了吗?有没有对你们怎么样?”他的问题变得急促而专注。
迪安摇摇头,被吉特突然的严肃搞得有点紧张:“没、没对我们怎么样。他就谢谢我们来看迪尔,然后说……他有话要和迪尔说,让我们先回去,改天再去玩。”他复述着那冷淡的“逐客令”。
吉特站在原地,浓密的眉毛拧在一起,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腰间的刀柄,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嘴里低声念叨:“突然回来……还特意支开外人……”
几秒后,他似乎理清了思绪,重新看向两小只,脸上又努力挤出那种他们熟悉的、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好,情况我知道了。既然下午的训练取消了,那你们就好好休息吧。别忘了把落下的体能训练补上。养足精神,明天——我们训练场,不见不散哦~”他故意拉长了语调。
两小只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太阳升起时地狱训练的光景,尾巴都吓得僵直了。
吉特走过两小只旁边,用力但控制着力道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还是让两人龇了龇牙,咧了咧嘴),便不再多言,对艾伯特医生点头示意了一下,大步流星地出了医馆院门。一离开孩子们的视线,他脸上的所有轻松表情瞬间消失无踪,步伐陡然加快,方向明确地朝着城主府疾行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街道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