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焚嫁衣(1/2)

大周,永和二十九年,凛冬。

京城一夜朔雪,天地皆白,唯有平西侯府门前,一片刺目的猩红。

红绸如血,从高大的府门牌坊一路铺陈开去,张扬地蔓延了整整十里,将半座京城的街巷都染上了喜色。朱漆大门两侧,高悬着数百盏莲花宫灯,灯火通明,映得门前皑皑白雪都泛着一层诡异的暖光。

侯府之内,更是喧嚣震天。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宾客们的祝贺与劝酒声浪,几乎要掀翻了宴客厅的屋顶。

满府的喧腾,只为一场盛大的纳妾之礼。

当今圣上李烬亲下圣旨,将罪臣之女沈知遥,赐予平西侯为妾。圣恩浩荡,平西侯感激涕零,恨不能将这场纳妾宴办得比娶正妻时还要风光百倍。

与府内震耳欲聋的热闹相比,最深处的新房“合欢院”,却静得宛如一座坟墓。

沉重的门扉隔绝了外间的一切声响,只余下两支手臂粗的龙凤红烛在烛台上“噼啪”燃烧,烛泪蜿蜒,宛如血痕。

沈知遥端坐于雕花拔步床的边缘,身上那件工序繁复的凤冠霞帔,重得几乎要将她纤瘦的骨架压垮。头顶的九尾凤冠,珠翠流苏垂落,随着她微不可察的呼吸轻轻晃动,冰凉的玉石偶尔触碰到她的脸颊,激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缓缓抬眼,望向面前那面一人多高的菱花铜镜。

镜中映出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黛眉如远山,琼鼻樱唇,本是颠倒众生的绝色容颜,此刻却苍白得如同宣纸,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沉静得可怕,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那眼底深处,翻涌着与这满室喜庆格格不入的、焚骨噬心的恨。

她的手,轻轻抚上自己尚算平坦、却已微微隆起的小腹。

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可她的眼中,没有半分将为人母的喜悦,更没有一丝新嫁娘的娇羞。那浓稠的恨意之下,是死水般的绝望与疯狂。

“轰——”

前世的记忆,如同冲破堤坝的黑色潮水,再一次蛮横地冲垮了她的理智。那些被烈火灼烧、被利刃剜心的痛苦,跨越了生死的界限,日日夜夜在她灵魂深处咆哮。

她记得。

她全都记得。

记得前世的自己,是如何痴恋那个名为李烬的男人。他是先帝最不受宠的九皇子,而她是太傅沈家的嫡长女。她为了他,洗手作羹汤,为他出谋划策,一步步将他从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皇子,送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

登基那日,李烬曾执着她的手,在太庙之中许下诺言,说此生必不负她,待他日江山稳固,便废黜权臣之女的皇后,以凤位迎她入宫,让她成为他唯一的妻。

她信了。

她像个傻子一样,信了那个男人所有的甜言蜜语。

可结果呢?

江山稳固之日,等来的不是凤驾,而是三千禁军。

一夜之间,太傅府满门抄斩,血流成河。她的父亲,刚正不阿、为大周鞠躬尽瘁一生的沈太傅,被他安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斩首于午门。她的兄长,少年成名、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被他诬陷“结党营私”,施以凌迟酷刑。

沈氏一族,三百余口,无论男女老幼,尽数惨死于屠刀之下。

而她,被他囚禁于冷宫。他亲手灌下堕胎药,打掉了他们第一个孩子。然后,当着她的面,将他们尚在襁褓中的第二个孩儿,亲手……剜心!

他猩红着双眼,捏着那颗还在微微跳动的、血淋淋的心脏,笑得癫狂而残忍。

“知遥,你看,这就是孽种的心。朕的江山,岂能容下一个流着你沈家罪血的太子?”

那撕心裂肺的痛,让她瞬间白了头。

最后,他下令,一把火烧了她所在的冷宫。

熊熊烈火吞噬了她的宫殿,也吞噬了她的身体。肌肤被烧焦,骨骼被烤裂的剧痛,她至死都记得清清楚楚。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看到李烬就站在火海之外,一身明黄龙袍,搂着他那位家世显赫的皇后,眼神冰冷,薄唇微勾,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

“李烬——!!!”

沈知遥猛地从回忆中惊醒,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华美的嫁衣之上,瞬间便被那浓郁的红色所吞没。

她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那烈火焚身的灼痛感仿佛还残留在每一寸肌肤之上,让她浑身颤抖。

她没死。

当她再次睁开眼,竟回到了永和二十九年,回到了她被李烬一纸赐婚,送入平西侯府的这个冬日。

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天真愚蠢、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沈知遥。她是自炼狱火海中爬回来的恶鬼,唯一的目标,就是复仇。

让李烬,让所有背叛她、伤害过她的人,血债血偿!

“哐当——”

门外,似乎有人醉倒,撞翻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便传来一个粗俗不堪的笑骂声。

“哈哈哈!都给老子滚远点!春宵一刻值千金,别他娘的耽误老子跟小美人洞房!”

是平西侯。

这个脑满肠肥、年过半百的老匹夫,是李烬最忠心的一条狗。前世,他就是屠戮沈家的刽子手之一,双手沾满了她族人的鲜血。

李烬将她赐给平西侯,既是为了笼络臣子,也是为了羞辱她。让她这个曾经被他捧在心尖上的太傅贵女,沦为一条老狗的胯下玩物。

好一个“圣恩浩荡”!

沈知遥眼中的恨意缓缓敛去,取而代de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她听着那越来越近的、沉重而虚浮的脚步声,听着门外宾客们暧昧的哄笑和起哄声,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妖异的弧度。

她缓缓起身,沉重的凤冠霞帔让她动作略显迟缓,但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平稳。

走到桌案前,她白皙修长的手指拂过桌上那对精致的龙凤呈祥合卺杯。然后,她宽大的云袖微微一动,一个不过拇指大小、通体莹白的玉瓷瓶,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她的掌心。

她拔开瓶塞,将瓶中那些无色无味的白色粉末,尽数倒入其中一只酒杯之中。

这药,名唤“合欢散”。

是她重生之后,耗费了无数心血,才从一位隐世毒医手中求来的。名字风雅,药效却比世间任何一种剧毒都要霸道、都要残忍。它不会立刻要了人的性命,却能在短短数息之内,摧毁人的所有神智,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只会流涎傻笑、任人摆布的行尸走肉。

死,太便宜他们了。

她要的,是让他们生不如死。

粉末入酒,瞬间消融,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那杯澄澈的桂花酿,依旧散发着甜腻的香气,看起来诱人无比。

做完这一切,沈知遥重新坐回床边,将白玉瓷瓶藏回袖中,理了理裙摆,静静等待着。

“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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