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琉璃瓶(1/2)
夜,已深。
皇极殿的灯火,终于一盏盏熄灭。褪去了白日里君临天下的威严,属于女帝沈知遥的夜晚,总是显得格外漫长与孤寂。
寝殿之内,并未燃起安神的熏香,空气中,只有一丝清冷的、如同月光般的凉意。
沈知遥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她并未看镜中那张,因为连日处理朝政而略显疲惫,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只被她从暗格中取出的,小小的琉璃瓶上。
那瓶子,不过拇指大小,通体剔透,毫无杂质。在烛光下,折射出一种梦幻般的光晕。瓶身光滑,没有任何雕饰,只在瓶口处,用一小块温润的羊脂白玉,做了塞子。
这是一个秘密。
一个除了她自己,这世间,再无第二个人知晓的秘密。
她缓缓地,拔开了那枚玉塞。
将瓶身,倾斜。
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在瓶口凝聚,欲滴未滴,倒映着烛火,宛如一颗,即将破碎的星辰。
这不是什么绝世的甘露,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
这是……她的眼泪。
重生之后,她曾对自己立下血誓——此生此世,绝不再为李烬,那个将她凌迟背叛,害死她腹中孩儿的男人,流下一滴眼泪!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她以为,那颗在烈火中,被焚烧成灰烬的心,早已坚硬如铁,再也不会为任何事,而感到疼痛。
可她错了。
人的情绪,终究不是理智,能够完全掌控的野兽。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着那冰凉的瓶身。那些被她强行封印的、痛苦的记忆,如同被惊扰的潮水,再一次,从灵魂的最深处,汹涌而来。
那是一个,同样寂静的深夜。
就在她登基之后不久,为了尽快稳定前朝留下的烂摊子,她常常批阅奏折至天明。
那一夜,她看到了一份,来自江南的陈情奏本。上面说,当地一个乡绅,为了侵占邻居的家产,竟买通官府,诬告邻家三岁的孩童是“妖孽转世”,要将其沉塘祭河神。
“三岁……”
当看到这两个字时,沈知遥握着朱笔的手,猛地一僵!
一股如同被冰锥刺穿心脏的剧痛,毫无预兆地,席卷了她的全身!
前世的记忆,如同狰狞的鬼魅,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孩子。
那个,她还未来得及,看他一眼,还未来得及,听他叫一声“娘亲”的……孩儿。
她只记得,在他成型之后,常常会在她的腹中,顽皮地,踢动着小脚。那是她在那座冰冷的宫殿里,唯一感受到的温暖。
她甚至,已经为他想好了名字。如果是男孩,便叫“长安”,愿他一生,喜乐平安。
可最后,他却连来到这个世上的机会,都没有。
一杯来自李烬“恩赐”的毒酒,不仅断送了她的性命,更让她,亲身感受着,腹中的骨肉,是如何在剧痛中,一点点,化为了一滩血水……
那种痛,是凌迟之痛的千倍,万倍!
是足以,让她的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永恒的……诅咒!
“嗬……嗬……”
沈知遥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她的眼前,一片血红。那份江南的奏本,早已被她攥得变了形。
不行……
不能哭……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那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她告诉自己,沈知遥,你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软弱的女人了!你是皇帝!你的眼泪,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可是,那源自一个母亲的,最原始的悲恸,又岂是意志,能够轻易压制的?
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发酸。
一层薄薄的水雾,不受控制地,氤氲了她的视线。
就在那第一滴泪水,即将冲破眼眶,滚落脸颊的瞬间!
她用一种快到极致的速度,从怀中,取出了这个琉璃小瓶。
她仰起头,将瓶口,对准了自己的眼角。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束缚。
它没有落在奏折上,没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而是,精准地,落入了那小小的琉ri璃瓶之中。
“啪嗒。”
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听闻的声响。
那是,她身为一个母亲,为自己那惨死的孩儿,流下的,第一滴,也是最后一滴……血泪。
这之后,又有过一次。
那是,在她设计,引诱平西侯入局,师父为了保全她,选择用自己的“死亡”,来为她铺平道路的那一夜。
当她从萧凛的口中,得知师父“身死”的噩耗时。
那一瞬间,她的世界,天崩地?陷。
师父,是她两世为人,除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之外,唯一的亲人。是那个,将她从泥沼之中拉出来,教她权谋,授她武艺,给了她复仇资本的人。
她以为,师父只是她复仇的棋子。
可直到,她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他的时候,她才明白,那座早已冰封的心里,不知何时,已经为那个老人,留下了最柔软的一块地方。
那晚,她站在角楼之上,任由冷风,吹透她的衣衫。
悔恨,与痛苦,如同两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即将失控的情绪。
于是,她再一次,拿出了那个琉璃瓶。
将那滴,为师父而流的,充满了愧疚与不舍的泪水,小心翼翼地,收集了起来。
久而久之。
在那些,被仇恨与孤独,反复煎熬的深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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