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帝姬监焚(1/2)
“朕死后,焚骨。”
六个字。
如同一柄无形的、由万载玄冰铸就的重锤,带着湮灭一切的力量,狠狠地砸在了陈德安的灵魂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声,静止了。
那盏在御案上疯狂摇曳的烛火,也诡异地停顿了一瞬,拉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残影。
陈德安就那样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保持着磕头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成了一尊绝望的泥塑。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中只剩下那六个字,如同最恶毒的魔咒,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回响。
焚骨……
焚骨!
他伺候了这位主子一辈子,从她还是太子妃,到她登临九五,他见证了她所有的杀伐决断,所有的雷霆手段。他曾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他感到真正的恐惧。
可他错了。
错得离谱。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那是一种,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效忠的、所敬畏的神明,亲手将自己拉下神坛,投入炼狱,还要微笑着告诉你,那炼狱才是她最终归宿的、彻底的绝望。
“不……”
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哑的呜咽,从陈德安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一向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涕泪横流,再无半分平日里总管太监的威仪。他用一种看疯子、看魔鬼般的眼神,骇然地望着御案后那个面无表情的女人。
“不!陛下!万万不可啊!”他膝行上前,想要去抓住沈知遥的龙袍下摆,却又在半途因为那股无形的、冰冷的气场而生生止住。
“自古以来,帝王崩殂,皆当入土为安,享万世香火!龙体……龙体乃是国之根本,是社稷之象征,岂能……岂能付之一炬啊!”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乃大不敬!大不孝!是对列祖列宗最大的亵渎!消息传出,天下臣民将如何看待陛下?史书之上,又将留下何等不堪的笔墨?求陛下收回成命!求求您了!”
他将自己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鲜血,瞬间便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
然而,他的血,他的泪,他的声嘶力竭,却没有换来御座之上那个人,一丝一毫的动容。
沈知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幽深如古井的凤眸里,没有愤怒,没有不耐,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俯瞰着愚昧生灵的淡漠。
“陈德安,”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天气,“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陈德安一愣,泣声道:“回……回陛下,整整三十一年了。”
“三十一年……”沈知遥微微颔首,“那你应当知道,朕这一生,最不信的,便是鬼神;最不敬的,便是这所谓的祖宗。”
她抬起手,指了指头顶那片依旧在漏着寒风的、漆黑的窟窿。
“朕若是怕他们,当初,就不会坐上这张龙椅。”
“朕若是敬他们,昨夜,就不会在那昭阳殿的废墟里,安坐一夜。”
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陈德安从心底里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可……可是,民心啊陛下!”陈德安不甘心地嘶吼道,“百姓愚昧,他们只信奉入土为安!若知晓陛下……陛下要自焚龙骨,必将视之为大凶之兆,届时,天下人心惶惶,江山……江山亦会为之动摇啊!”
“人心?”沈知遥的嘴角,溢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不带任何温度的嗤笑。
“人心,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她垂下眼帘,目光重新落回那豆摇曳的烛火之上,“它会因为一场大雪而恐惧,会因为一颗流星而动摇,会因为一句谣言而疯狂。将江山的稳固,寄托于如此虚无缥缈之物上,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愈发空灵而冷酷。
“朕的江山,只靠两样东西来稳固。”
“一是朕的剑,二是朕的法。”
“只要剑还利,法还严,人心,便翻不起任何浪浪。”
“至于朕的这副皮囊……”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保养得宜、却毫无血色的手,“待朕死后,它与路边冻毙的乞丐之尸,又有何分别?不过是一块会腐烂的肉,一堆会化为尘土的骨头罢了。既然终将归于尘土,那早一些,还是晚一些,用火,还是用土,又有什么区别?”
陈德安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发现,自己所有的常识,所有的道理,在陛下这套冰冷、可怕、却又……逻辑自洽的歪理面前,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个,被“忘川香”彻底改造过的、只遵循绝对理性、摒弃了所有人类情感与敬畏的……怪物!
“不……不……”他只能无力地摇着头,泪水混着额头的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奴才……奴才做不到……奴才万万做不到啊……亲手焚烧主上遗骨,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奴才宁死,也绝不会做!陛下,您就杀了奴才吧!”
他闭上眼,一副引颈就戮的决绝姿态。
他想用自己的死,来唤醒主子哪怕一丝一毫的人性。
然而,沈知遥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无用的器物。
“朕,没说让你做。”
陈德安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还不等他这口气松下来,沈知遥接下来的话,便将他再次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件事,必须由朕的血脉,亲手来做。”
她声音平淡地,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事。
“如此,方能向天下人证明,朕的‘昭朝择贤,非择血’,并非一句空话。”
“朕的血脉,亲手焚烧了朕的骨。这,便是朕留给后世之君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决绝的一道榜样。”
陈德安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血脉……
陛下的血脉……
永安帝姬,已经死了啊!
难道……难道是那个尚在襁褓中的皇太孙?
不!不!那还是个孩子!陛下再如何疯魔,也断然不会……
就在陈德安脑中一片混乱,几乎要被这恐怖的猜测逼疯的时候,沈知遥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判决般,清晰地响彻在这座死寂的废墟之上。
“宣。”
“临安帝姬,觐见。”
“临安帝姬”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陈德安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懵了,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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