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匕首锈(1/2)

“忘川香”燃尽后的清晨,总是格外清冷。

天光透过窗棂,在金砖地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痕。博山炉中,最后一缕黑烟早已散尽,只余下半寸灰白的香灰,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无形的战争。

沈知遥从榻上坐起,神思清明,甚至可以说清明得有些过分。脑海中没有一丝杂念,没有梦魇的余悸,也没有情感的波澜。世界于她而言,就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只剩下最精准的线条与最冷漠的黑白灰。

她知道,这是“忘川香”的效力。它正在成功地将她雕琢成一个完美的帝王——无情,无欲,绝对理性。

她对此,感到满意。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向自己的右手。

那只手依旧紧紧地攥着那柄鲨鱼皮鞘的匕首,一夜未曾松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那不是一柄武器,而是她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是她赖以维生的骨骼。

这是一种本能,一种在“忘川香”的层层剥离下,顽强存留的最后执念。

她缓缓松开手指,准备像往常一样,将匕首重新放回枕下。然而,就在匕首即将离开掌心的那一刹那,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一抹异样的、粗糙的触感,从她的掌心传来。

沈知遥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将匕首举到眼前。

清晨的光线并不明亮,但足以让她看清匕首上那触目惊心的变化。

原本光滑冰冷的鲨鱼皮刀鞘上,竟不知何时,沁出了一片片暗红色的斑点,如同凝固的血渍。而那紧紧缠绕在手柄上的皮绳,也变得干涩僵硬,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她的心,毫无来由地沉了一下。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从那片被“忘川香”压制得如同死水的心湖之底,悄然浮起。

她用拇指用力地擦拭了一下刀鞘上的斑点,那斑点却如同长在了皮肉里,纹丝不动。

沈知遥的呼吸,微不可闻地急促了一瞬。她不再犹豫,握住刀柄,猛地将匕首抽了出来!

“锵——”

一声沉闷的、带着滞涩感的摩擦声响起,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清越。

一截锈迹斑斑的刀刃,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那锈,并非寻常铁器上那种黄褐色的浮锈。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妖冶之气的红黑色,像是从钢铁的骨髓里渗透出来的毒血。它以一种不规则的、脉络般的形态,爬满了大半个刀身,将那原本寒光四射的锋刃,侵蚀得面目全非。

尤其是靠近刀尖的部分,锈迹最为严重,甚至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肉眼可见的坑洼。

这柄跟随了她二十多年,饮过血,救过命,在无数个夜晚给予她唯一慰藉的匕首,竟然……生锈了。

而且,是以一种快得匪夷所思,诡异得令人心悸的方式。

昨夜入睡前,她还曾抽出匕首,用指腹感受过那锋利的冰冷。一夜之间,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它便腐朽成了这般模样。

是这宫殿的湿气?不可能。她的寝殿干燥无比,常年燃着恒温的银丝炭。

那么……

沈知遥的目光,缓缓移向了不远处的博山炉。

是它。

是“忘川香”。

这个认知,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刺入她那片看似平静无波的意识深处。

这邪异的香,不仅能侵蚀人的记忆,斩断人的情感,它甚至……还能腐蚀现实中的器物!它要抹去的,不仅仅是她沈知遥的“过去”,它还要将承载着那些“过去”的信物,一并化为尘土!

它要将她,变得一无所有。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意,瞬间冲破了“忘川香”布下的重重枷锁。那不是失去女儿的悲痛,也不是面对背叛的愤恨,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领地被侵犯的暴怒!

这柄匕首,是萧凛留下的东西。是她从最卑微、最黑暗的岁月里,唯一带出来的东西。是她最后的底线,是她精神世界里那块不容触碰的“逆鳞”!

“忘川香”可以剥离她的痛苦,可以让她忘记那些软弱的情感,但它休想动这柄匕首!休想!

“陈德安!”

她厉声喝道,声音里是久违的、不加掩饰的怒火。

殿门几乎是立刻被推开,老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

“取最好的磨刀石、清水、还有火油来!”沈知遥的命令简洁而冰冷,“立刻!现在!”

陈德安被陛下身上陡然爆发出的凛冽杀气吓得魂飞魄散,他不敢多问一句,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陛下的脸色,只是连声应着“是”,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

很快,他便带着两名小太监,将沈知遥所要的东西尽数捧了进来。一块质地细腻、色泽青灰的上等磨刀石,一盆清澈见底的清水,还有一小罐用作除锈保养的火油。

“都下去。”沈知遥挥了挥手。

“陛下,这等粗活,岂敢劳您……”

陈德安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沈知遥一个冰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那眼神仿佛在说:再多说一个字,就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陈德安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言,领着小太监们躬身退出了大殿,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殿门。

偌大的寝殿,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沈知遥走到一张紫檀木矮几前,将所有东西一一摆好。她褪去繁复的外袍,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将宽大的袖口用带子束起,露出了两截皓白而有力的手腕。

她没有立刻开始,而是先坐了下来,将那柄生锈的匕首横陈于膝上,静静地凝视着。

那诡异的红黑色锈迹,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一张张狰狞的、嘲讽的鬼脸。它们在无声地宣告着“忘川香”的胜利,嘲笑着她试图保留一丝过往的徒劳之举。

“你想吞噬它?”沈知遥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那粗糙的锈迹,口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像是在对那虚无的香气说话,“朕偏不让你得逞。”

她深吸一口气,将匕首浸入清水之中。

冰冷的清水没过刀身,那红黑色的锈迹在水中微微荡漾开一丝极淡的、血色的浑浊。

她将匕首取出,平放在青灰色的磨刀石上,左手稳稳地按住刀身,右手握住刀柄,调整好一个精准的角度。

然后,她开始磨刃。

“沙……沙……沙……”

金属与岩石摩擦,发出了单调而又富有节奏的声响。这声音,在这死寂的宫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知遥的动作,专业得不像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帝王,倒像是一个浸淫此道多年的老工匠。她的腰背挺得笔直,双肩沉稳,所有的力量都精准地凝聚在手腕与指尖。每一次推动,每一次收回,都保持着绝对一致的角度与力道。

这是萧凛教她的。

她已经记不清是在哪里,记不清是在何时。只记得一个昏暗的房间,一盏豆大的油灯,还有一个沉默的、轮廓模糊的男人。

那个男人一边磨着手中的刀,一边用低沉的声音对她说:“记住,刀是你的另一条命。你要懂它,就像懂你自己的呼吸。角度、力道、节奏,差之毫厘,便是生死之别。”

那些具体的画面早已被“无梦散”和“忘川香”侵蚀得支离破碎,可这些话,这些动作,却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了她的肌肉记忆里。

她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恼人的锈迹,只凭着身体的本能,凭着那份来自遥远过去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枯燥的动作。

清水不断地浇在磨刀石上,很快就变成了灰黑色的浑浊液体,带着一股刺鼻的铁锈味。那红黑色的锈迹,在均匀而有力的摩擦下,开始一点一点地被剥离,被磨去。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与体力的过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