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遗芳录(1/2)

镇抚司,北衙天牢。

这里是整座京城最阴冷、最潮湿的地方,仿佛连阳光都畏惧此处的血腥与绝望,不愿透下半分。

赵子攸被两条粗大的铁链,呈一个“大”字形,锁在了一面布满了暗红色血迹的墙壁上。他的四肢,早已被酷刑折磨得不成人形,身上那件曾经代表着士子荣耀的儒衫,此刻已变成了一缕缕浸透了血污的破布。

他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剧痛中,载沉载浮。

“哗啦——”

一盆冰冷的盐水,兜头浇下。

剧烈的刺痛,让他猛地一哆嗦,从短暂的昏迷中,惊醒过来。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

是陆之道。

“赵公子,骨头还真硬。”陆之道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评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器物,“审了一夜,除了你自己的名字,什么都没说。”

赵子攸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他想笑,想嘲讽,但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最终只能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喷出几口混着血沫的唾沫。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他断断续续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吗?”陆之道缓缓蹲下身,与他的视线,平齐,“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就是忠诚?就是风骨?”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如同鬼魅般,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你那几个躲在背后,怂恿你来送死的同窗好友,在你被抓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你卖了个干干净净。他们说,是你,读了太多圣贤书,读坏了脑子,一心想做那‘为天地立心’的忠烈之臣。”

“你口中那些,愿意与你‘共赴国难’的世家叔伯,在镇抚司的人找上门之前,就主动送来了他们的子侄,说是要‘大义灭亲’,与你这等‘乱臣贼子’,划清界限。”

“就连你最敬爱的那位老师,翰林院的王大学士,也连夜上了一封奏疏,说你‘性情偏激,不堪教化’,请求朝廷,将你,从他的门生名录中,彻底剔除。”

陆之道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淬毒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赵子攸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里。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那其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被彻底背叛的……绝望。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他们……他们明明说……”

“他们说什么?说你是英雄?说你的行为,会唤醒天下士子的良知?说你的牺牲,会名垂青史?”陆之道的面具之后,传来一声,极尽轻蔑的嗤笑。

“赵子攸,你太天真了。”

“你所以为的‘风骨’,在绝对的权力和死亡面前,一文不值。你所以为的‘同道’,不过是一群,把你推出来当替死鬼的……懦夫。”

“你,和你的家族,都只是这场棋局里,一枚,被随意丢弃的……弃子。”

说完,陆之道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

“把他,和他那些‘同道’的供词,一起,挂到午门外。让全城的百姓,都看看,这位‘忠烈之臣’,和他背后那些‘忠义之士’的……嘴脸。”

“至于你,”他顿了顿,“王爷有令,不杀你。留你一条命,让你亲眼,看着你们所信奉的那个世界,是如何,一点一点地,崩塌,腐朽,最终,化为尘埃。”

……

养心殿,东暖阁。

殿内,地龙烧得极旺,温暖如春。

沈知遥一袭玄色常服,正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古籍。窗外,风雪依旧,那漫天的白色,与他深邃的眸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霓凰坐在他对面,默默地,煮着茶。

沸水,在小巧的红泥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茶香,混合着殿内那淡淡的龙涎香气,氤氲出一片,难得的静谧。

陆之道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了门口。他没有进来,只是躬身,低声将赵子攸之事,以及后续的处理,简略地,禀报了一遍。

从始至终,沈知遥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只是听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直到陆之道退下,暖阁之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李霓凰将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轻轻地,推到了沈知遥的面前。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杀了一个赵子攸,还会有下一个。世家的根基,盘根错节,绵延数百年。单靠杀戮,是杀不尽的。”

苏文茵的死,赵子攸的叛乱,像两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为一个帝王,所要面对的,那种无边无际的……困局。

“杀人,当然杀不尽。”

沈知遥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那双深邃的眸子,看向李霓凰。

“因为,真正可怕的,从来都不是人。”

“而是,根植于他们脑海中,骨血里,代代相传的……那个‘理’字。”

李霓凰的身体,微微一震。

她瞬间,便明白了沈知遥的意思。

那个“理”。

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

是“天地君亲师”的理。

更是,“男尊女卑,三纲五常”的理。

正是这个“理”,让苏文茵,哪怕身为帝师,也依旧认为,自己“牝鸡司晨”,是为不祥,最终,以死明志。

正是这个“理”,让赵子攸这等读了半辈子书的才子,坚信,女子当国,便是“乾坤颠倒,阴阳失序”,宁可粉身碎骨,也要行那螳臂当车之举。

这个“理”,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大胤王朝。

每一个人,无论贵贱,无论男女,都活在这张网中。

他们用这张网,来规范自己的言行,来评判世间的是非。

而她,李霓凰,一个想要以女子之身,登临九五的帝王,从一开始,就是这张网的……敌人。

“所以……”李霓凰看着沈知遥,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收缴兵甲,铸十二金人,只是第一步。你是想……连他们心中的那张网,也一并,撕碎吗?”

“撕碎?”

沈知遥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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