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海棠枯(2/2)

浓重的药味,几乎已经渗透进了宫殿的每一寸梁柱。

年过四十的太后,形容枯槁地躺在凤榻之上。她的头发,已经半白,曾经雍容华贵的脸上,只剩下两片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一双深陷在眼窝里、浑浊而无神的眼睛。

她的病,已经很久了。

自先帝驾崩之后,她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全靠名贵的药材,勉强吊着一口气。

而就在京中海棠开始枯萎的那一天,她的病情,毫无征兆地,急剧恶化了。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精神也变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此刻,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跪在殿外,一个个面如土色,汗流浃背。

为首的院使,正向着端坐在殿内的李霓凰和沈知遥,禀报着病情。

“回……回殿下,王爷。娘娘的脉象……虚浮不定,如……如风中残烛。臣等……臣等用尽了各种温补之法,却……却如泥牛入海,毫无用处。娘娘的身体,仿佛……仿佛成了一个漏斗,所有的生命精气,都在……都在不断地流失……臣等……臣等无能!”

说到最后,老院士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他不是在谦虚。

他是真的感到了恐惧。

他行医四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病症。太后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一个看不见的恶鬼,在疯狂地吞噬着她的生命。而他们这些凡人,对此,束手无策。

李霓凰静静地听着,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膝上的双手,死死地绞在了一起,泄露了她内心的焦虑。

“也就是说,”她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

“臣等……罪该万死!”一众御医,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李霓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北境的军报,朝堂的僵局,京城的流言,母亲的病危……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向她当头罩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知遥,突然站了起来。

他没有理会那些跪着的御医,而是径直走到了内殿的窗边。

窗外,正对着一株巨大的垂丝海棠。

那是整个皇宫里,最大,也最老的一棵。据说是太-祖皇帝亲手所植,树龄已逾百年。

而此刻,这棵见证了大胤王朝兴衰的“神树”,也未能幸免。它所有的叶子,都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如同鬼爪般的黑色枝干,在寒风中,萧瑟地伸向天空。

“这棵树,是什么时候开始枯的?”沈知遥淡淡地问道。

一名负责照料太后起居的老宫女,连忙躬身回答:“回王爷,就是三日前。也正是从那天起,娘娘的病,才突然重了的。”

沈知遥点了点头,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粗糙的、已经毫无生机的树干。

他的指尖,在触碰到树干的一瞬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光芒。

“陆之道。”他头也未回地喊道。

“臣在。”陆之道的身体,如同鬼魅一般,从殿外的阴影中,浮现出来。

“去查。”沈知遥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从第一株枯死的海棠树开始查。查它周围的土壤,水源,接触过它的人。再查城中所有流言的源头。孤要知道,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遵命。”陆之道的身影,再次融入了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李霓凰睁开眼,看着沈知遥的背影,眼神复杂。

她知道,沈知遥从不信鬼神之说。在他看来,这世间所有看似诡异的事情背后,都必然隐藏着人心的算计。

可是,这一次……真的只是人为吗?

那满城枯死的、死因不详的海棠。

与母亲身上那不断流逝的、无法挽留的生命力。

这两者之间,真的,只是巧合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攫住了李霓凰的心。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所面对的敌人,或许,并不仅仅是朝堂上的政敌,边境的叛将。

还有一个,隐藏在更深处的、看不见的、用着超乎常理手段的……东西。

就在这时,内殿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而急促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呃……”

那声音,脆弱,而又痛苦,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力气。

“母后!”

李霓ahoang脸色一变,再也顾不上其他,疾步冲入了内殿。

沈知遥也立刻转身,跟了进去。

只见凤榻之上的太后,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她半靠在床头,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死死地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让她本就枯槁的身体,如同风中的落叶一般,剧烈地颤抖着。

“噗——”

一口暗红色的、带着不祥黑丝的鲜血,猛地从她的口中喷出,浸透了丝帕,染红了她胸前的锦被。

那颜色,触目惊心。

太后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双眼一翻,彻底失去了意识。

“娘娘!”

“快传御医!”

整个慈宁宫,瞬间乱成了一团。

而就在太后吐血昏迷的同一时刻,窗外,那棵百年海棠古树,那根最粗壮的主干之上,突然,“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的裂缝。

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太后那口鲜血的喷出,也一同,从这棵树的生命核心里,被彻底抽走了。

寒风,从裂缝中灌入。

整棵树,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临死前的哀鸣。

沈知遥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目光,落在那道新出现的裂缝上,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幽深,与冰冷。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在他的掌心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刚刚从那枯树上,剥落下来的、薄如蝉翼的……树皮。

那树皮之上,赫然印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用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诡异的符文。

符文的形状,像一只正在哭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