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债已清(1/2)

太和殿内的死寂,被一道清冷得不带丝毫温度的命令打破了。

“不必以亲王之礼。”

沈知遥缓缓转过身,面向殿内所有幸存的臣子与禁军。她头上的冕旒轻轻晃动,遮住了她眼底所有的情绪,只余下那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声音,在这血腥气弥漫的大殿中回响。

“寻一张草席,裹了。”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就连那些正在搬运尸体的内侍和禁军,动作都不由得为之一滞,纷纷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

草席?

那是最卑贱的罪囚死后才有的“待遇”,甚至连寻常百姓家都不会如此薄待逝者。方才陛下不是还下令,要以亲王之礼安葬废帝吗?这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为何……

禁军统领魏章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领哪一道旨意。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要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

然而,他只看到了女帝那双古井无波的凤眸,正冷冷地注视着他。那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犹豫或挣扎,只有一片纯粹的、不容置疑的漠然。

沈知遥仿佛看穿了所有人的疑惑,她缓缓地启唇,吐出了后半句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重重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扔去城外乱葬岗,与那些无名尸骨为伴。”

“不设陵,不立碑,不入史。”

这三句话,如三道九天之上降下的雷霆,轰得众人脑中一片空白。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这是彻底的抹杀。

不设陵,令其魂魄无所归依;不立碑,令其功过无人铭记;不入史,更是要将这个人,从大昭朝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中,彻底剔除!仿佛李烬这个人,从未出生,从未登基,也从未与她有过任何纠葛。

这是帝王所能降下的,最残忍的惩罚。

萧凛站在不远处,他看着沈知遥那决绝的侧脸,心中那块因担忧而悬起的巨石,终于缓缓落了地。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更加深沉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他知道,她这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斩断与过去的一切联系。她斩得如此干净,如此彻底,不留半分余地,甚至……不留半分人性中应有的温情。

“末将……遵旨!”魏章的心脏狂跳,再不敢有丝毫的迟疑,他重重地叩首领命,声音都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

沈知遥不再多言,仿佛那只是随口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她抬步,走下丹陛,龙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粘稠的血污,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暗红痕迹。她没有回头,没有再看李烬的尸体一眼,径直朝着殿外走去。

内侍们慌忙提着宫灯在前方引路,萧凛也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穿过尸横遍野的太和殿,走过漫长而寂静的宫廷甬道。沿途,到处都是激战后留下的痕迹——倒塌的宫灯,碎裂的地砖,墙壁上刀剑的划痕与早已干涸的血迹。空气中,血腥味与硝烟味混合在一起,挥之不去。

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场浩劫之后的死寂与压抑之中。

沈知遥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异常平稳,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冰冷的宫砖,而是通往某个既定终点的宿命之路。

“陛下,夜深露重,龙体为重,请回养心殿歇息吧。”萧凛终于在她身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

他希望她能停下来,能歇一歇。他怕她再这样紧绷下去,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会彻底断裂。

沈知遥的脚步,在一处岔路口停了下来。

这里,一边是通往皇帝寝宫养心殿的方向,而另一边,则通往一处更为偏僻幽深,几乎快要被宫中众人遗忘的所在——沈家宗祠。那是她登基之后,特旨保留下来,并迁入宫中的地方。

她没有回答萧凛的话,只是淡淡地对身后的所有人说道:“都退下吧。”

“陛下!”萧凛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担忧,“臣陪着您。”

沈知遥缓缓转过头,昏黄的宫灯光芒下,她的脸一半隐在光明里,一半藏在黑暗中,显得那份冷漠愈发深邃。

“朕要独自一人。”她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你也退下。”

萧凛看着她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眸,所有劝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这是她与她自己的战争,任何外人都无法插手。他只能看到她眼底深处那片冰封的湖,却永远无法探知,那冰面之下,究竟埋葬了多少惊涛骇浪。

最终,他只能缓缓地单膝跪下,垂下了头:“臣……遵旨。”

屏退了所有人,沈知遥独自一人,提着一盏孤零零的宫灯,转向了那条通往沈家宗祠的、幽暗的小径。

这条路,她已经很久没有走过了。

小径两旁,杂草丛生,夜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低语。宫灯的光芒有限,只能照亮脚下三尺之地,更远的地方,则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开了无声的巨口。

她走得很慢,宫灯的微光在她的龙袍上投下摇曳的光影,那背影,在深沉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也格外坚定。

终于,一座古朴而肃穆的建筑轮廓,出现在了黑暗的尽头。

沈家宗祠到了。

她推开那两扇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檀香与灰尘的、冰冷而庄严的气息,扑面而来。

“吱呀——”

门轴发出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走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宗祠内,没有点灯。只有供桌上的两支长明烛,不知燃烧了多少岁月,依旧顽强地跳动着微弱的豆大火光。

那微光,映照着一排排,一层层,整齐排列的灵位。

“故太傅沈公讳远山之神位”、“故一品诰命夫人林氏之神位”……

最上方的,是她的父亲母亲。往下,是她的祖父祖母,曾祖高祖……是沈家数百年来的列祖列宗。他们每一个名字,都曾是大昭朝响当当的人物,是文臣的楷模,是世家的脊梁。

而如今,他们都成了这方寸之间的冰冷牌位,在这黑暗的祠堂里,静静地看着她,这个沈家最后,也是唯一的后人。

沈知遥将手中的宫灯,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她缓步走到供桌前,从签筒中,取出了三支手臂粗细的线香。她没有假手于人,而是亲手用长明烛的火苗,将那三支香的顶端,耐心地,一点一点地点燃。

袅袅的青烟,伴随着熟悉的檀香味,缓缓升起,在昏暗的祠堂中弥散开来。

她双手持香,举过头顶。

然后,她撩起龙袍的下摆,端端正正地,跪在了那厚厚的蒲团之上。

“咚!”

她俯下身,对着那满目的灵位,恭恭敬敬地,磕下了第一个头。额头与冰冷的地面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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