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领域(1/2)

巴黎那场坦诚而迫切的对话,像一束骤然亮起的光,照进了苏诺和瑞丞原本被“更高处”的惯性思维所笼罩的前路。光柱中,悬浮着的不再只是抽象的理论方程和遥远的星空图景,还有房价、签证、父母的白发、深夜独处时分的寂静,以及内心深处对“在一起”这个简单状态的、日益清晰的渴望。

回到各自轨道的两人,默契地将寻找“交汇点”列入了最高优先级的待办事项。这并非易事。他们如同两位经验丰富但目标不同的星际导航员,需要将两张绘制在不同坐标系、标注着迥异地形(学术界、工业界、国家实验室、国际组织)的星图叠加起来,寻找那个可能同时满足两人职业发展、生活品质,并能安放这份深厚情感的“宜居带”。

苏诺的行动迅速而务实。她利用参与 esa “宇宙编年史”工作组和国内“昊天镜”项目的机会,有意识地拓展自己的人脉网络,不再仅仅讨论科学,也开始旁敲侧击地了解欧洲、北美以及亚洲其他顶尖研究机构的人员招聘动态、团队文化,甚至对“双职工”学者的支持政策。她与陈老师进行了一次深入的长谈,坦诚了自己对未来的新考虑。出乎意料的是,陈老师并未表现出失望,反而表示了理解和支持。

“科学探索的路有很多条,不一定非要挤在独木桥上。”陈老师啜着茶,缓缓说道,“你的框架已经显示了其价值和影响力,这为你赢得了选择权。无论是去推动大项目,还是沉下心来深耕具体问题,或者去寻找教学与研究的平衡,甚至尝试将你的物理洞察力应用到更广阔的领域……只要不停止思考和创造,就是有价值的。重要的是,找到能让你持续燃烧热情,同时也能让你生活得踏实、快乐的环境。”

导师的开明让苏诺卸下了一大心理负担。她开始更积极地回应一些猎头或学术招聘委员会的接触,并谨慎地筛选那些可能同时适合她和瑞丞的机会。

瑞丞这边,进程则稍显滞涩。cern的理论物理博士后职位竞争激烈,出路通常指向更顶尖大学或研究所的教职,或者继续在类似的高能物理理论中心做长期研究员。这类职位的地理分布本就稀疏,且很少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两个空缺,更何况是分属不同细分子领域(弦论宇宙学 vs. 星系天体物理)。弗兰切斯卡教授虽然理解他的个人考虑,但能提供的帮助有限,毕竟学术市场的运行遵循着自身的、近乎冷酷的逻辑。

瑞丞也尝试将目光投向工业界。他联系了几家在量子计算、人工智能基础算法或先进材料模拟方面有前沿研发需求的高科技公司。初步接触下来,他发现自己的理论物理背景确实能带来独特的视角,但对方更看重的是他将复杂问题抽象化、模型化的能力,以及强大的数学和编程技能,而非他具体的宇宙学研究内容。这意味着一场不小的转型,需要学习新的知识体系,适应截然不同的工作节奏和评价标准。而且,这类职位大多集中在少数几个科技中心(如硅谷、苏黎世、北京\/深圳),同样需要与苏诺的机会进行地理上的匹配。

两人定期通过加密的视频通话软件(出于职业习惯)分享进展、分析利弊、互相打气。讨论常常进行到深夜,屏幕两端的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却比以往多了几分主动规划的锐利。

“慕尼黑马普天文研究所那边有个‘星系与宇宙学’方向的 junior research group leader(青年研究组长)职位在招人,独立性强,启动资金也不错。”苏诺分享着一条信息,“但要求五年内建立起有国际竞争力的团队,压力会非常大。而且,德国……你的德语怎么样?”

“仅限于点咖啡和问路。”瑞丞苦笑,“不过,如果机会真的好,语言可以学。我更担心的是,那边高能物理理论的方向是否匹配。马普物理研究所或许有相关组,但两个所不在一个城市,通勤会很麻烦。”

“日内瓦大学有一个‘计算天体物理’的副教授位置,强调多波段数据融合和数值模拟,和我的框架很契合。”瑞丞也分享道,“但他们明确要求有独立教学经验,而且竞争肯定白热化。你呢?对教学有兴趣吗?在瑞士生活……”

“教学我可以尝试,但短期内肯定要投入大量精力备课。”苏诺思考着,“瑞士的生活质量高,但成本也惊人。而且,离开esa工作组和‘昊天镜’的核心圈子,会不会让我之前积累的影响力打折扣?”

这样的对话反复进行。每一个机会都像一颗遥远的行星,拥有诱人的大气层和可能适宜的温度,但仔细审视,总有不尽如人意的“偏心率”或“恶劣天气”。他们就像在玩一场高难度的星际拼图,手中的碎片形状各异,要找到两块能严丝合缝拼接在一起,并且图案还能组成美好画面的,难上加难。

压力不仅来自外部。内部的细微裂痕也开始显现。一次,因为苏诺临时被esa一个紧急电话会议拖住,错过了与瑞丞约好的讨论时间。瑞丞等待许久,发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直到深夜才收到苏诺疲惫的道歉。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瑞丞心头,他忍不住回复了一句略带埋怨的话:「你的时间好像永远属于别人,永远在应对‘紧急’。」

消息发出后他就后悔了,但苏诺的回复更让他心头一沉:「是,我的时间不属于我自己,也不完全属于你。这就是我们选择的道路,瑞丞。如果你觉得无法忍受这种不确定性,也许我们需要重新考虑很多东西。」

短暂的冷战。没有激烈的争吵,只有冰冷的沉默和各自心中翻腾的委屈与反思。苏诺觉得瑞丞不够体谅她身不由己的处境;瑞丞则感到苏诺将工作置于他们共同规划的未来之上,那种被忽略的失落感在长期分离的背景下被放大。

冷静下来后,还是瑞丞先打破了僵局。他发去一条长长的消息,坦诚了自己的不安和恐惧——害怕在规划未来的过程中,只有他一头热;害怕即使找到了地理上的交汇点,他们早已习惯了独立高速运转的生活节奏和优先级,也无法真正融合。

苏诺的回复同样坦诚:「我也害怕。害怕为了相聚,牺牲掉我们各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事业支点,最后心生怨怼。害怕即使在一起了,也会被日常琐碎消磨掉感情。但更害怕的是,因为害怕这些而止步不前,让‘也许可能’变成‘永远遗憾’。」

这次小小的冲突,反而让他们更清晰地看到了关系中最脆弱的连接点:不仅是空间距离,还有因长期分离和高度专业化而逐渐形成的、情感需求表达和接收方式的错位,以及对“共同生活”具体模样的想象差异。

他们决定,不能仅仅在“星图”上寻找交汇点,也需要在彼此的内心地图上重新校准。他们约定,下一次见面,不仅仅讨论工作机会,更要像一对普通情侣(或者说,像他们从未真正体验过的那样)去相处几天,模拟一下“在一起”的日常。

机会很快来临。苏诺需要去德国参加一个为期三天的“宇宙编年史”仪器联合评审会,地点在慕尼黑。瑞丞则协调时间,提前飞到慕尼黑等她。他们没有选择酒店,而是在市郊租了一个带小厨房的短租公寓。

评审会强度很大,苏诺每天早出晚归,回来时常常带着满脑子的技术参数和争论后的疲惫。瑞丞则利用这几天时间,去参观了德意志博物馆,在伊萨尔河边跑步,去超市采购食材,尝试按照手机上的菜谱做饭。

第一天晚上,苏诺回到家,看到餐桌上摆着卖相普通的意大利面和沙拉,以及穿着围裙、有些手忙脚乱的瑞丞,忍不住笑了,多日来的紧绷感松弛了些许。饭桌上,他们刻意避开了工作话题,聊着瑞丞白天的见闻,聊着公寓窗外的风景,聊着一些毫无营养的琐事。气氛有些生疏的温馨。

第二天,苏诺回来得稍早,两人一起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晚餐。瑞丞笨拙地切着洋葱,辣得眼泪直流;苏诺一边嘲笑他,一边接手过来。自然的肢体接触,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食物煎煮的香气……这些最平凡的生活场景,却让两人都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踏实感。

第三天,苏诺的会议下午就结束了。他们终于有机会一起出门,像游客一样漫步在玛利亚广场,仰望新市政厅的钟楼,在拥挤的谷物市场品尝小吃。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并肩走着,感受着秋日午后的阳光和身边人流的热闹。偶尔手指相触,很自然地就牵在了一起。

晚上,回到公寓,两人窝在沙发里,看着窗外慕尼黑的夜色。白天的轻松氛围沉淀下来,更深的交流自然展开。

“这种感觉……好像还不错。”苏诺靠在瑞丞肩头,轻声说。

“嗯。”瑞丞揽着她的肩膀,“虽然知道这只是短暂的模拟。但至少证明,我们在一起,不会只能讨论公式和审稿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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