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找个翻译太难了!(1/2)

这数十册外文古籍,都是这几年,王黼通过犹太人商路网络,费尽周折从各方搜罗而来。

早在大唐与阿拉伯帝国的怛罗斯之战后,中国造纸术就流入了伊斯兰世界。

所以,这些书籍,都是纸张装帧,而非古老的羊皮卷。

不过,大中华的印刷术,还没流传过去,所以,所有书籍都是手抄本。

其中大多以阿拉伯文书写,间或有波斯文、甚至少量希腊文抄本。

至于书籍写的是什么内容,苏遁到现在都不知道。

当初拿到书,度过最初的兴奋劲后,苏遁很快发现,自己之前想得太简单了。

重金求购古书并不难,难的是,根本找不到能翻译这些书的人!

王黼是犹太人,可他从小接受汉学,连“先知书”上的希伯来文都看不懂,更别说其它文字了。

犹太社团里倒是有些人,因为经商需要,会说一点阿拉伯口语,但能阅读、书写的,一个也没有。

苏遁只能把目光,转向汴京城里,礼部鸿胪寺下辖的诸多“通事”身上。

元佑七年(1092)十一月,老爹苏东坡升职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一直到出守定州前,都是礼部一把手。

按说自己找老爹要个小小的翻译,那不是手到擒来。

但苏遁哪敢啊!

自己立了军令状才一年多,又去“不务正业”,捣鼓这些“异端邪说”,要被老爹知道,那就完全信用破产了。

人无信不立,若在老爹和老叔面前信用破产,以后他们怎么敢放心把家族重担交给自己?

何况,他也怕把老爹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气出个病来就不妙了。

所以,苏遁只能用笨办法,新年前后,让高俅去“怀远驿”旁守株待兔。

本朝的几处国宾馆,光化坊的都亭驿,专门接待辽国使节;惠宁坊的都亭西驿,接待西夏使者;延秋坊的礼宾院接待回鹊、吐蕃、女真使臣;阖闾门外安州巷的同文馆接待高丽使臣;兴道坊的怀远驿,接待南番交州,西蕃龟兹、大食、于闻、甘、沙、宗哥等国贡使。(资料来源《东京梦华录》 卷六 元旦朝日)

元旦大朝拜,这些跟大宋有往来的国家,都会派出使者向大宋官家拜年。

使者住在国宾馆,负责翻译的“通事”就得陪同住着。

苏遁想的“守株待兔”,就是让高俅认准陪同大食贡使的“通事”,打听其个人信息,然后,自己直接上门,自报家门,让其帮忙。

作为翻译的“通事”只是吏员,连官员都不算,地位不高、前途有限,上升通道十分狭窄。

自己作为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衙内,屈尊折节,上门求教,那“通事”岂有不尽心尽力之理?

当然,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元佑八年的新年,并没有大食贡使入京。

所以,高俅也没能“守株待兔”到一名懂大食语言的翻译。

没能等到元佑九年的春节,老爹就被踢出了京城,找翻译的事,算是彻底落空了。

对了,元佑九年的年号,只用了三个月,就被小皇帝改为绍圣元年了。

可见小皇帝对元佑之治多么怨念。

苏遁和苏东坡合编的《元佑拼音字典》,被小皇帝禁了,也算常规操作了。

今年年初,大侄子苏寿娶了刘氏后,曾带着刘氏到惠州拜见叔翁苏东坡,苏遁趁机把这些外文书拿给这位侄媳妇观看。

但刘氏表示,自己一家人虽然是大食后裔,但除了诵读“真主启示”,并未系统学习过阿拉伯文书写,这些书对他们来说,如同天书。

苏遁也不想大张旗鼓地去广州番坊打听寻找翻译,以免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于是,这件事,就这么一直拖到了现在。

依苏遁所想,受过苏家大恩的番长辛押陁罗,无疑是翻译这些书籍最理想的人选。

他是土生土长的大食人,自然有深厚的母语根基;他在熙宁初年就来到了中国,去除海上奔波,在中国也居住了上十年了,平日能与官商各阶层打交道,汉文水平定然不低;再者,身为番长,见识广博,书中要是有什么深奥的学术知识,或许他也能理解并翻译。

就算他本人事务繁忙,无暇翻译,以其身份地位,推荐几位合适的翻译人才也非难事。

然而,辛押陁罗仔细翻阅了几本书后,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良久,他轻叹一声,将书册放回,摇了摇头,语气带着遗憾与实事求是的坦诚:

“小郎君,这些典籍……所载都是高深学问,涉及星象运行、数理推演、万物机理乃至灵魂思辨。老夫虽能勉强诵读其文,然其中精微奥义,不能尽解。”

“若要将其准确译为汉文,使之不失本意,又能为中原士子所理解……老夫实是力有未逮,不敢误人子弟。”

苏遁心中微沉,仍抱一线希望:“那……老丈可否引荐几位既通晓大食文墨,又深谙汉文典籍的唐帕?酬劳方面,尽可商量。”(宋· 周密 《癸辛杂识后集·译者》“今北方谓之通事,南蕃海舶谓之唐帕……皆译之名也。”)

辛押陁罗闻言,不由苦笑:“小郎君有所不知。市舶间那些唐帕,所学多是买卖交涉、日常应对之语,能口传大致意思已属不易,更别提认大食文字,翻译这等义理深奥的鸿篇巨制了。”

刘昭跟着接口,一脸义愤填膺:“是啊,绝大部分汉人唐帕都是浑水摸鱼,甚至坑蒙拐骗之辈!”

“前几年,有一个占城商人和一个大食商人因债务纠纷闹上公堂,那唐帕收了欠债人的好处,胆大包天,居然跟断案的推官说,听原告的意思,不是因债务纠纷才上公堂,而是因天气久旱,愿自焚献祭,向老天祈雨!”

“推官难辨真相,居然命令皂吏把告状的大食商人推出去烧了,以完其心愿。”

“要不是我爹听到消息赶过去,替那大食商人做了翻译,那大食商人还真可能莫名其妙送了命。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故事来源宋代陈郁《藏一话腴》)

辛押陁罗见刘昭说起了汉人唐帕的坏话,怕苏家兄弟不喜,忙撇开话头,向苏遁解释道:

“这些书籍,学问深奥,并非日常对话可比。若想翻译,不但要对大食语与汉语均非常精通,更要精通此书中的天文、数理、自然、哲思知识,实在非普通蕃商或译者所能为。”

他指着书中一处复杂的几何证明,“譬如此处,老夫虽看得懂字,却不明白其中之理,如何转译?强行为之,必是词不达意,谬误百出,传扬出去,只怕是误人子弟。”

苏遁默然,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就好像,后世的自己,从小学英语,英语口语和外国人交流无碍。

但如果让自己,不借助任何网络工具,去把《道德经》《庄子》翻译成英语,或者把霍金的《时间简史》翻译成中文,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知识的传递,需要桥梁,而桥梁本身,必须足够坚实和宽阔。

明末的利玛窦和徐光启能合译欧几里得《几何原本》,那是因为利玛窦本就是罗马教廷优中选优派来的顶尖人才,知识渊博、学习能力出众,而徐光启也是进士出身的饱学宿儒,且愿意放下身段主动去学“外语”,主动拥抱外番文明。

两人作为各自文明中的顶尖学者,怀着极大的热忱与尊重,互相学习,深层次交流,最终才能结出硕果。

反观当下,远涉重洋来到广州的蕃商,首要目的是求利,其中或有见识不凡者,但系统掌握高级学问、并愿意潜心钻研中国文化的学术型人才,绝对一个都没有。

而中国,更别提了。

在本朝,学外语是自甘堕落,翻译身份形同低微匠人。

仁宗年间,北宋名臣余靖出使契丹时,受辽主邀请作诗:“夜筵设逻臣拜洗,两朝厥荷情干勤。微臣雅鲁祝若统,圣寿铁摆俱可忒。”

辽国主见余靖竟然在诗句里使用了契丹词汇,极为开心,出使任务大功告成。

本来,这算是两国友好往来的一段佳话。

没想到,余靖回朝后,却被御史参了一本,说他大失朝廷体面,余靖因此被贬到地方上当官去了。(北宋刘攽《贡父诗话》记载,刘攽是和苏东坡媲美的段子手)

这就是宋朝士大夫群体,对学外语、说外语的态度。

在礼部有正式职务的通事,都只是低级的吏员,没有转“官”的可能。

那些在广州蕃坊当唐帕的,能是什么成分,可想而知了。

肯定都是读书不行、科举无望,混不进主流价值观道路的人啊。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帮他翻译天文、地理这么高深的学问呢?

自己找他们来翻译,无异于缘木求鱼。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涌上苏遁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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