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论家史父子问答(1/2)

苏轼并未就此打住,他端起旁边微凉的粗茶,啜了一口,目光投向窗棂外沉沉的夜色,仿佛陷入了更深的回忆。

“你可知你祖父(苏洵)少年时是何等情形?”苏轼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的沉重,“他年轻时,仗着天资尚可,也曾轻狂放浪,不屑用心读书。”

“待到年岁渐长,眼见同辈奋发,才幡然醒悟,发愤苦读。”

“那时,他已近而立之年!纵使焚膏继晷,昼夜不息,奈何错过了人生最佳的学习期,记忆力始终无法与少年人相比。”

“最终在科场之上,屡试不第,与进士功名无缘。纵然文章通行天下,仍旧抱憾终身。”

苏轼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幼子身上,那眼神里交织着痛惜、警醒与殷切的期望:“为父每每思及往事,常扼腕叹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此乃千古不易之理!”

“你祖父以自身经历告诫我辈,举业根基须从幼时扎稳,学问需靠苦功累积!”

“你今日仗着一点小聪明便敷衍课业,可知是在虚掷光阴,自毁根基?”

“待到年长,再想回头苦读,只怕筋骨已惰,心力已疲,悔之晚矣!”

“父亲,孩儿,知错了……”

父亲没有疾言厉色地斥责,但这番结合了《伤仲永》的警示和祖父血泪教训的肺腑之言,比任何责骂都更有力量。

苏遁仿佛看到了祖父苏洵在灯下苦读时懊悔的背影,也仿佛看到了那个“泯然众人”的方仲永在田间麻木劳作的凄凉。

一股强烈的羞愧和自省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他之前那点侥幸和敷衍。

他面色涨红,认真道:“孩儿往后,定当戒骄戒躁,焚膏继晷,勤学苦练,绝不敢再存半分轻慢敷衍之心!”

“遁儿,过来。”苏轼看着一脸羞愧的幼子,口气柔和了许多,朝他招了招手。

苏遁走近上前,苏轼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幼子稚嫩的面庞上流连:“遁儿,你可知父亲为何严格要求你学习、作业?”

苏遁毫不思索道:“自然是为了考科举中进士。”

“那,为何要考进士呢?”

“自然是为了当官。”

“为何要做官?”

“这……”

苏遁有些傻眼,父亲这问的叫什么问题……

做官自然是为了功名利禄啊,但也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苏东坡看着小儿子皱成苦瓜脸的模样,温和笑了笑,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娓娓道来:“我眉山苏氏,远祖苏味道,乃大唐宰相,位极人臣,显赫一时!”

“然百年沧桑,家族沉沦,至我曾祖、祖父时,已沦为蜀中寻常布衣。”

他顿了顿,眸中陷入回忆的虚焦,“幸得你伯祖文父公(苏轼二伯苏涣,字文父),于天圣年间(宋仁宗年号)高中进士,方使我苏氏重拾诗书传家之风!”

“至为父与你叔父(苏辙)同登嘉佑二年进士第,苏家才算真正改换门庭,再入仕宦之列。”

“如今你叔父官居尚书右丞,位列执政,离苏味道公昔年之位,亦不算太远矣。总算是……不负先祖荣光。”

苏轼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苏遁身上,带着殷切的期望:“我苏家数代心血,几番沉浮,方有今日之势。”

“可如今,苏家七子,你六位兄长皆已入过科场,却无一所获。”

“伯达(苏迈)、伯先(苏迟)、仲南(苏适,kuo)虽蒙父荫授官,但没有进士之阶,晋升有限。”1

“仲豫(苏迨)、叔党(苏过)今春省试失利,虽然他们不过弱冠之年,尚有努力之机,但结果不可预料。”

“孙辈中,与你一般大的几个更是资质平平,恐怕难成气候。若是无人帮扶,只怕就要沉沦下僚、沦为黔首。”

“你是苏家诸子孙中天资最为出众之人,也是为父与你叔父最寄予厚望,能在日后重振家声、提携子侄之人,你可知晓?”

这番推心置腹的殷切话语话如同重锤,敲在苏遁心上。他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家族期望,但一个长久以来的疑问也浮上心头。

他抬起头,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平,直视苏东坡:“父亲!您常说官场险恶,乌台一案更是……更是让您几近丧命!您诗文中也常有归隐林泉、寄情山水之念。”

“为何……为何对儿子与兄长们考取功名、投身举业一事,却如此执着?这岂非……心口不一?”

面对儿子赤裸裸的质疑,若是普通封建大家长,只怕立刻要勃然大怒,一口“忤逆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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