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空手套白狼行不通啊(2/2)

三千年前,华夏先祖,便已到达过黑大陆!

心中最后一点怀疑,在这无可辩驳的图像证据面前,如冰雪遇阳,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文明层级落差感,混合着巨大的敬畏与沮丧,淹没了辛押陁罗。

便是整个大食帝国最顶尖的航海世家,其海图也不过集中于大食到中土这条固定航线及周边有限区域。

对于“拂菻”以西的世界,只有零星模糊的商人传闻;对于那片巨大的“黑大陆”南端和全貌,更是无人窥探清楚!

而华夏,竟在数千年前,就已经组织过如此史诗般的远航,并且将成果秘藏于宫廷?!

华夏文明,果然渊深如海,不可蠡测!

怪不得,华夏会视大食这些“番邦”为化外之地,视他们这些“蕃商”为“蛮夷”!

辛押陁罗艰难地吞咽着心中的惊涛骇浪,长长呼出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带着难以掩饰的干涩:

“后面所绘这些异兽,确系黑大陆所有,与老夫曾经所见,分毫不差……”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

不但刘富刘昭父子,连苏迨与苏过,也是惊得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茫然。

他们虽然方才引经据典,言之凿凿,但内心深处,仍旧觉得不过是四弟有意给两位蕃商长者编制的华夏“神话”。

方才的辩驳,不过出自身为中国人对自身族群文明维护的本能。

然而此刻,这位航海数十载、信誉卓着的老番长,竟以亲身经历,为这几幅源自“古图”的异兽绘影做了铁证!

画是真的,意味着描绘这些画的古人,真的到过那片土地!

一种混合着惊骇、自豪与认知颠覆的复杂情绪涌上两人心头——

厉害了,华夏先人!

苏遁闻言,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反而适时的流露出一种“果然如此”、“心下稍安”的释然:“多谢辛老丈印证!晚辈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古图所载,并非虚妄,先人笔录,信而有征。”

说着,又向着辛押陀罗,郑重地拱了拱手,声音清晰而恳切:

“然沧海桑田,此图中,国名地名、诸国形势,何处为今之要港,何国为今之雄邦,何方有暗礁险流,何处为贸易通衢……今日之实情与千年前早已判若云泥。”

“还请长者助我,以您数十载搏风击浪、遍历诸蕃所积之真知灼见,助晚辈补全、更新此图!”

苏遁稍作停顿,抛出直接的利益许诺:“此图更新之后,晚辈愿誊抄副本,奉与长者。想来一份更为精准详实的舆图,于长者家族航海事业,必能如虎添翼。”

辛押陁罗却并未被这看似慷慨的许诺所打动。

眼前这幅《山海舆图》固然宏大惊人,揭示了寰宇格局,令人心生敬畏。

对海岸线的描摹,也更为精准。

但对于实际航海而言,细节近乎全无,没有任何助益。

唯一有所帮助的,便是补全了黑大陆南端与拂菻以西的大陆海岸。

然而,那些地区正如苏遁此前所说,为蛮荒之地,并无通商价值。

而自家所掌握的,数代人用鲜血、黄金和沉船换来的,维系着每一次航行成败、每一趟贸易盈亏的各处港口、通商城邦、暗礁洋流等细节秘辛,才是真正的海上命脉,家族根基。

苏遁这套“交换信息”的说辞,说难听点,就是空手套白狼。

若自己真如他所言,补全、更新这幅古图的信息,届时此图流传于外,其他海商乃至新兴势力,凭借此图指引,到海上分一杯羹,自己家族的先发优势,岂非要大打折扣,乃至荡然无存?

然而,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他艰难地咽了回去。

苏辙于他有保全家产的大恩,苏家如今虽处低谷,但潜力与底蕴深不可测,苏遁此刻也是态度恳切,言辞有礼,若直接回绝,不仅显得自己忘恩负义、不识抬举,更可能断了与苏家未来更深合作的可能。

利弊交织,恩义相权,让这位老练的番长心中迟疑不定,难以决断,面色虽竭力保持平静,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复杂的挣扎。

苏遁察言观色,心中一叹,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这套空手套白狼,哪里唬得住这位纵横海浪多年的老番长?

他话锋一转,指向了一个辛押陁罗魂牵梦绕却屡屡受挫的夙愿:

“晚辈尝闻,长者心怀教化,多年奔走,欲于广州倡建‘蕃学’,以使蕃商子弟得以研习华夏圣贤经典,惜乎种种缘由,始终未获官府明准。”

辛押陁罗闻言一愣,不知这位小郎君为何此时突然提起这茬。

苏遁笑了笑,直接给出王炸:“晚辈有一建议,长者可将此《山海舆图》 更新补全后,作为贡礼,进呈御前,同时附录陈说蕃学招徕远人、宣化王风、稳固海贸之大利。”

“当今圣上年轻有为,志在开拓,见此既能彰显天朝囊括寰宇之胸襟,又可切实裨益海疆安宁、万国来朝之策的图籍,龙心大悦之下,批准区区蕃学之请,想必大有可期。”

辛押陀罗闻言,眼神骤然亮起。

建蕃学是他多年心结,若真能借“上贡舆图”达成,其意义远超商业利益。

然而,老练如他,惊喜之余,疑窦顿生。他迟疑片刻,谨慎问道:“苏小郎君……如此泼天功劳与机遇,你为何……要拱手让与老夫这一个外蕃老朽?”

苏遁神色坦然,不急不缓道:

“其一,此图本非小子所创,乃先贤遗泽,秘阁旧藏,小子不过偶见而摹之。若想其重焕新生,所依仗者,皆是长者毕生见闻心血,小子岂能夺人之功? 此乃立身之诚,不敢或忘。”

“其二,”他语气微沉,带上一丝现实的考量,“家严(苏轼)与叔父(苏辙)目下之处境,老丈想必亦有耳闻。宦海风波,小人环伺。若此图以苏家之名进献,恐非但无功,反授人以柄,构陷我苏家‘交通蕃商、私绘禁图、窥探寰宇、其心难测’等莫须有之罪。”

“届时,非但图籍蒙尘,更恐祸延家门。由长者这位深受皇恩、忠心王事的归德将军进献,则名正言顺,合乎情理,亦可免却无数无谓猜疑与风波。”

“其三,”苏遁目光变得深远,言辞恳切,“小子虽年幼,亦常思圣人之言‘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蕃学之设,非独为蕃商子弟谋一出路,更是番汉交融、文明互鉴之桥梁。小子真心乐见其成。”

“在小子看来,不同文明,各有短长,唯有顺畅交流,方能取长补短,共臻美善。此乃小子一点私心所寄,亦是为我华夏海疆长远安宁计。”

言及此,苏遁自木匣底部取出那数十几册古旧书籍,轻轻置于辛押陀罗面前,面露难色与期待:

“此外,小子确有一事,需恳请老丈相助。这些典籍,是小子平日留心,多方搜罗而来,据说乃大食国‘智慧宫’流传之学问。”

“奈何其上皆是大食国文字,小子如睹天书,一字不解。不知可否劳烦长者,或亲自拨冗,或荐举通晓两国文字之贤达,为某翻译解说?”

——正文5000字——

注1《齐谐记》由南朝刘宋东阳无疑编纂七卷,至梁代吴均续作一卷,涵盖牛郎织女、阳羡书生等典故。

《十洲记》旧题汉东方朔撰,实为六朝伪托之作。模仿《山海经》体例,记述汉武帝与东方朔问答十洲及沧海岛、昆仑等地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