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西荒的烟火(2/2)
他向来护着她,可此刻的笃定里,藏着一丝后怕:怕她哪天真的被这无尽的愧疚压垮。
“纵是天道迟来久,也把冤屈拆骨偿。
你看,碎玉映光时,小石头的肩膀都舒展开了,他在等我们替他讨回那口甜,残魂都松了口气,这就不算白争。”
玄天垂着眼,目光落在靴边——那片嵌着血痕的玉屑,是碎玉时从掌心溅到的,沾着他指腹崩裂的血珠,被霞光映得红得刺眼,像凝固的火。
碎玉的瞬间,他眼前突然闪过一帧幻觉:不是昆仑墟的桃花,是妖界宗祠里的壁画——第一任妖皇正举着玄苍护生佩,往寒玉上砸去,壁画的角落写着
“权柄可弃,民心不可负”,那字迹是用妖血写的,历经千年仍泛着红光,与他指腹的血珠遥遥相印。
他猛地回神,金瞳里先前翻涌的烈焰,像被霞光浸过,渐渐收为温沉的光,眼尾的血丝却还未褪,带着碎玉时破釜沉舟的决绝,也藏着一丝转瞬即逝的空落:
他当了三百年妖皇,习惯了抬手间号令万妖,此刻掌心空了,竟有些茫然——没了这权柄,他还能护得住谁?
可这茫然只持续了一瞬,耳旁传来小石头残魂细碎的“饿”声,那点空落便被滚烫的赤诚取代。
掌心虚握,还能摸到碎玉瞬间的钝痛——那痛感从指根传进心口,像被玉屑扎了一下,却没让他发沉,反倒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心里亮堂堂的。
“权柄轻抛如敝履,民心重似昆仑石”,
他在心里默念,耳旁是周遭此起彼伏的呐喊——有修士的怒喝,震得空气发颤;
有妖的嘶吼,带着兽类的决绝;有凡人的沙哑,裹着烟火气的悲怆,这些声音缠在一起,竟比凌霄殿的仙乐更让他踏实。先前攥着玄苍护生佩时的孤勇,此刻化成了沉甸甸的暖意:
他弃了那枚刻着“妖皇”二字的玉,不是输了,是把“护苍生”三个字,从玉佩的冷铭文,揉进了滚烫的骨血里——权柄没了,能再挣;可人心凉了,就算聚齐七界的灵力,也暖不回来。
高台上,西王母握着桃木杖的手指微微一顿——杖身那道裂痕,泛出清光,映出当年的画面:
妖仙大战时,她为护边关百姓,用桃木杖挡下妖尊的全力一击,杖身裂了,木屑溅在她手背上,划出三道血痕,却救下了满城百姓,当时昊天还是个年轻的天将,提着剑冲过来帮她,甲胄上沾着血,眼里满是少年意气,喊着
“王母放心,我护你周全”。那画面里的昊天,眉峰是挺的,眼底是亮的,和如今密室里谄媚递玉简、眼尾堆着褶子的模样,判若两人。清光渐散,她眉峰微蹙,不是怒,是痛——
痛的是当年那个护苍生的少年,终究被权柄磨成了私念缠身的模样,像一块好玉被尘泥埋了,连光都透不出来。
杖头“公”字的金光猛地盛了几分,穿透周遭凝滞的空气,落在寒玉台上,与新刻的“以民为天”铭文隐隐相吸,发出极轻的“嗡鸣”,像两个灵魂在呼应。她抬眼望向鸿钧,目光沉得像昆仑深处的寒潭,无波却藏着千钧力道,唇线抿得很紧,声音不高,却像桃木杖敲在玉阶上,字字掷地:
“道祖既已认错,便该知‘一句歉疚’填不满苍生的窟窿——口头认错易,不过是唇齿相碰的功夫;心头的秤砣,被私念压了百年,可没那么容易摆平。昊天锁粮、换寿元、枯灵脉,三条罪状桩桩致命,你打算如何处置?”
鸿钧周身原本凌厉如刀的混沌气,像泄了气的皮囊,一寸寸敛回体内——气劲褪去时,带起的风都变柔了,拂过他发白的鬓角,竟吹得几缕发丝贴在额间,露出眉心深深的沟壑,像寒玉台上被踩了千年的刻痕。
他刚要开口,喉间却漏出半句话:
“昊天虽有错……”,话到嘴边,猛地顿住,重重咳了一声,那声咳带着浊气,像把积压的愧疚都咳了出来,才改口道:
“昊天锁粮害民,抽魂续命,罪无可赦。”
那半句“虽有错”,像根细刺,扎在他心头——他总想着昊天当年替他挡过混沌劫,那劫来得猝不及防,混沌气裹着魔物的利爪,是昊天扑过来替他挡了后背,肩胛骨被抓得血肉模糊,至今还留着疤。
这份恩,让他一次次对昊天的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最初的“小错可恕”,到后来的“大局为重”,
直到今日,看着碎玉旁的残魂,才惊觉“报恩”早已成了“护私”的借口,像用错了药的伤口,越敷越烂。
他忽然想起混沌立誓时,月光从裂缝里漏下来,桃木杖的“公”字与太极图共振,发出清越的声响,当时他对西王母说“若有一日,私念盖过公道,便让混沌噬我心”,
那声音在混沌里荡了三圈,至今还在耳畔。
他的脊背比刚才又佝偻了些,像突然扛上了千百年的愧疚,连抬手的动作都透着滞涩,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太极图,图中阴阳鱼转速渐慢,黑鱼私欲的颜色在慢慢变淡,像被霞光浸得褪了色,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难掩的疲惫,尾音微微发颤:
“遣天兵……拘昊天至昆仑墟受审,废其天帝权柄,再以本座混沌气,修补西荒灵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