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投炉(1/2)
【太史阁长编·万鱼纪·卷九·投炉】
(本章为程姝终章之卷,纪万鱼五百年冬至,女帝以缺夜梦形扣天碗,投归墟炉,补完第十扣,化身为春,永绝永夜;万鱼朝自此无君,唯余灯鱼与梦。)
万鱼五百年,冬至,子时正。
当第四百次眠灯草花于永夜中同时绽放,幽蓝光华如潮水般漫过万鱼湖畔时,那尊默立五百年的归墟碑,发生了最后的变化。碑面上,由无数细微梦影流转凝聚的铭文,终于浮现出最后一字——
“圆”。
字迹古朴,圆满无缺,仿佛蕴含了宇宙至理。
然而,这“圆”字甫一成形,即刻碎裂,并非崩毁,而是化为漫天墨色星雨,温柔却又决绝地洒落而下,融入下方浩渺的万鱼湖中。
湖水顿时响应。
不再平静,也不再是寻常的波涛,而是整个湖面以碑心为原点,向着中心疯狂倒旋凹陷!
水流咆哮着,旋转着,形成一个巨大无比、边缘光滑到令人心悸的“碗”形漩涡。
漩涡中心深不见底,并非水的幽深,而是一种连光线、声音、乃至时间都能吞噬的绝对虚无——
那是沉寂了五百年的归墟炉口,再度开启的终极征兆。
氤氲雾气自漩涡边缘升腾,凝聚成形。
程姝自雾中步出。她那一头象征岁月与力量流逝的如雪白发,已复归墨染般的乌黑光泽,流泻及地。
容颜依旧定格在双十年华的惊世之姿,倾国倾城,仿佛时光从未在她身上留下刻痕。
唯有眉心那一点,曾吞噬一切光线的“缺夜”,已发生了本质的蜕变——
它由极致的、万物终末的黑,转为一种纯净无瑕、孕育万有的白。
缺极而生圆,夜尽则化春。她自身,便成了这道理的终极显化。
她负手,立于湖心那巨大的、咆哮的漩涡之上,如履平地。
掌中,那枚经由梦敲锤炼、存在于虚实之间的扣天碗自行浮起。
碗沿之上,最后一道,也是第十道刻度应机亮起。
其光芒却不刺目,温润皎洁,如同最圆满的满月温柔地沉入一泓春水之中,光华内蕴,道韵自成。
杨之毅侍立一侧。
昔年清澈的少年,鬓角已被五百年的守望与梦敲染上星霜,风霜刻面,唯有一双眼眸,仍执拗地、燃烧般地亮着那盏不灭的心灯,倒映着眼前的身影与漩涡,无比坚定。
程姝将碗递向他,指尖虚托,并未真正松开,仿佛交付的不是一件神器,而是整个宇宙的重量。
她唇角含着一丝看破万古轮回的淡然微笑,声音轻柔,却字字铭刻于天地法则之上:
“待我投入此炉之后,你,便是执灯人。”
“灯即是我,我便是梦。”
“缺夜补完之日,便是大梦醒来、无我之时。”
“而你,仍需守护……这份圆满之后的‘缺’。”
少年轰然跪倒,双手高举过顶,虔诚接过那枚看似轻盈、实则重逾星辰的梦之碗。
热泪无法抑制地滚落,滴入碗心。
那泪珠竟未消散,而是化作一尾极其灵动、完全由光构成的小鱼,欢快地摆尾,游入那最后一道“十扣·归墟投炉”的刻度之中。
刻度受此泪鱼融入,光华剧烈流转,最后一丝细微的缝隙彻底弥合,圆满无瑕!
碗身终成真正圆满无缺之态,却反常地内敛了所有光华,变得朴素而深邃。
因那五百载的春雪、雷火、风雷、星银、生机、死寂、以及万千梦境与执念,已尽数藏纳于其内,归于太初般的寂静。
程姝看着碗终圆满,嫣然一笑,那笑容倾国倾城,却也是她留给这世间的最后一个表情。
旋即,她毅然转身,一步踏出,身影如羽化之蝶,投入了下那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归墟炉心。
炉口漩涡骤然静止,旋即缓缓平复。
万鱼湖水再度变得平静如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唯有杨之毅跪于湖边,手中捧着那枚圆满的扣天碗,碗心深处,似有一尾小鱼,在无边的寂静中,悠然摆尾。
海沸山崩,终归寂静。梦圆之夜,亦是投炉之时。
湖面轰然洞开,万丈波澜向两侧排开,露出其下那尊亘古存在的巨鼎。
鼎身非石非铁,非金非玉,乃是由这天地间最本源、最纯粹的“缺夜”凝聚而成,通体幽暗,仿佛能吸纳一切光与声,望去只觉心神都要沉入那无垠的黑暗。
然而,那深邃的炉壁之上,却自然浮现、铭刻着神川王朝煌煌五百年的史诗画卷:
少帅投斧定鼎开太平、万鱼悬尺量天定规矩、自然王血染长明石灯、无尽灯鱼北游归墟献祭……
每一幅图景都流动着微弱的光,如同黑暗宇宙中的星河,无声诉说着牺牲与守护。
程姝立于鼎缘,以指节轻叩鼎身。
叩击声并非寻常声响,而似浩瀚无边的梦潮随之涌动,以她为中心,温柔却不可抗拒地席卷四方。
梦潮过处,鼎内自生奇异火焰——
那并非人间之火,而是“白雾之火”,缥缈如纱,氤氲升腾。
此火不焚草木,不灼金石,独燃梦境,将一切虚妄与执念化为最精纯的光。
她转身,目光最后掠过跪地的杨之毅,继而望向更遥远的、她守护了五百年的山河与百姓,声音平静而庄严,响彻每一个生灵的心底:
“昔日,朕以身补缺夜,止天下崩颓。”
“今日,朕以梦补缺夜,还众生安眠。”
“待这鼎中缺夜圆满,朕便当归于归墟。”
“然归墟,绝非终点。”
“朕将化身为春,藏于你们万千梦境之中;”
“亦化梦为春,永世滋养这人间。”
语毕,她纵身跃入鼎中!
白雾之火轰然翻腾,其身影未及沉没,便已在触及雾火的刹那,化作亿万千璀璨夺目的光屑。
每一粒光屑都并非死物,而是一尾皎洁灵动、通体无瑕的白鱼,鱼鳞闪烁着温和的光芒。
每一尾白鱼皆背负着一枚微缩的、圆满无缺的扣天碗,碗中盛放的,正是由那至暗“缺夜”最终化生而成的、纯净无比的“圆满之光”。
光旋如梦似幻,最终,鱼群背负着光碗,与那璀璨光屑一同,归于鼎心的虚无,彻底融入其中。
鼎盖随之轰然阖闭。
其声悠远,不似金铁交鸣,反倒似旧雪初融于春日的第一缕暖阳,又如亘古的晨潮徐退于彼岸,带着一种释然与圆满的宁静。
刹那间,万里江河之中,所有仍在闪烁的灯鱼同时熄灭了最后的光辉。
万鱼湖水彻底平复如镜,光滑如鉴,镜中不再倒映任何景象,唯有一轮前所未有的“空白之月”高悬于天际——
其色非白非黑,乃是“无夜”之色,澄澈空明。
此月照人无影,照物无色,却透着一股抚平一切、包容一切的亘古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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