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骨(2/2)
咬破舌尖,沁出一颗滚圆血珠,以指蘸血,在碗沿那圈刻度下方缓缓写下八字:
“雪火为骨,扣天为炉。”
血字落成,迅速渗入釉面,凸起固化如微雕长城,环护碗口。
碗沿刻度随之再变——
“二扣九丈·灵雪”
她抬眸,目光似穿透重重宫墙与百里风雪,落向帝京中心那寂静无声的归心炉。
“哥哥,”风中低语轻不可闻,瞬间被凛冽风雪吞没,“你以尺量天下,断是非,定规矩。我以碗扣天穹,纳风雪,载万物。待我三扣完成,炼化这天地间所有寒热,这永夜,我替你守。”
是夜,帝京百姓皆入奇梦。
梦见天穹化巨碗倒扣人间,碗壁透明,内里冰火龙影绞杀翻腾,龙鳞剥落如雪,触地即熄,却留下灼热又冰寒的复杂气息。
晨起推门,家家户户门前积雪自成环状,环内焦黑如炭,寸草不生,环外却积雪消融,绿意萌动,仿佛严冬与暖春被精确地划分开来。
孩童嬉戏,呼为“扣天圈”。
史官密录称“天扣之祥”,唯紫宸殿最深处的秘卷添朱笔一行:
“少帅四百五十年冬至,明贤公主器成,名扣天碗。”
“一扣三丈,二扣九丈,天现环雪,民梦冰火。”
程姝收碗入袖,重返寒玉榻。
胸前骨裂之痕已自行蔓延至颈侧,雪肌之下,金红双线如活蛇疯狂游走修补,却赶不及新生裂纹扩张的速度。
她取过母亲遗物那支寒玉笛,横于唇边。
笛孔无音,唯精纯的雪火真元自孔中溢出,于虚空中凝成扣天碗的朦胧虚影,悬于笛上,随着无声的旋律缓缓旋转。
曲终,虚碗“叮”然脆响,碎作万千蓝金色星屑,飘落掌心,与实体真碗完美重合,无分彼此。
碗沿刻度悄然再变,浮现出最后一行模糊字迹——
“三扣未知·待雪火归炉”
她收笛,静望窗外。
冻铁乌云重聚,沉沉压下,然而那天幕之上,却永久留下了一道三丈深的巨碗凹痕,边缘平整如被天尺精确割裂。
指尖抚过胸前那灼烫与冰寒交织的裂痕,轻声似与虚空立约,又似自语:
“下一扣,紫宸殿脊。”
“再下一扣,北漠极夜。”
“最后一扣——”
案上灯火噼啪一声,爆出幽蓝焰花。
寒玉榻上,唯余一碗、一影、一缕无风自动的霜雪白发。
太史阁注:
右卷所录,乃明贤公主本命器“扣天碗”初成之象。
雪火有器,凡骨归炉,程氏“镇国器”终现于世。
自此,“三扣天”之劫埋种,紫宸殿脊、北漠极夜、乃至公主自身,皆入扣中。
欲知三扣之后天地何如,且待下卷《归炉》。
然太史阁墨迹未干,长安异象已生。
是日拂晓,帝京内外凡积雪“扣天圈”处,皆生奇景:
焦黑环内虽寸草不生,然土质竟渐化琉璃,日光映照下折射七彩毫光,坚硬逾铁;
环外绿意非止萌动,竟无视严冬,一夜之间蔓生“雪火藤”,藤茎冰蓝剔透,叶缘赤焰流转,触之温热,汲寒而生。
司天监博士夤夜勘测,惊见环内寒气与环外生机形成微妙平衡,宛若天然阵眼,暗自汲取地脉之力,反哺它处。
老监正仰观天象,见那苍穹碗状凹痕竟未消散,其内隐有星斗运行轨迹改变,如碗中另藏乾坤,不由悚然:
“此非器成,乃域成也!”
与此同时,潮影宫深处,程姝抚碗静坐。
扣天碗置于膝上,碗沿“雪火为骨,扣天为炉”八字血铭幽光流转,碗心自成漩涡,隐约映出三方虚影:
其一为紫宸殿金顶,其上审判尺影微微震颤,尺芒竟似被无形之力牵引,偏移一分投向潮影宫方向;
其二为北漠万里冰原,极光紊乱,风雪逆流,似有巨兽在永夜深处不安躁动;
其三,赫然是程姝自身镜像,却非此刻白发病容,而是青丝如瀑、瞳凝双焰的巅峰之态,然镜像心口处,一道裂痕触目惊心,内中非血非肉,乃是沸腾的雪火真元与破碎的骨片交织碰撞,仿佛预示着她将为最后一扣付出的代价。
碗中景象变幻愈疾,三处虚影最终重叠交融,化作一枚混沌种子,沉入碗底不见。
程姝面色又白一分,喉间涌上腥甜,却被她强行咽下,唯唇角渗出的一缕血丝,落于碗沿即刻被吸收,刻度上“三扣未知·待雪火归炉”字样随之清晰少许。
她知时机紧迫。
“三扣天”之劫既启,便如箭离弦,非她所能完全掌控。
紫宸殿脊乃国运龙气与律法尺度凝聚之处,扣之如撼国本;
北漠极夜关乎地轴寒煞与万载冰封之秘,扣之若引天倾;
而扣己身……
乃是以身为炉,将前两扣所纳的浩瀚伟力与无尽因果强行炼化归一,成则化身天地洪炉,败则道消魂散,成为扣天碗的一部分,永世沉沦。
窗外忽传来清脆铃响。
一名身着冰绡、眸色淡蓝的小侍女无声步入,奉上一卷以冰蚕丝与火浣布交织而成的奇特卷轴,禀道:
“殿下,北漠驿使密报。极昼残部现迹于狼吻谷,正举行大规模血祭,祭坛中心……悬着一柄与您描述相似的残尺。”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此外,宫中眼线传出消息,陛下近日频登紫宸殿顶,凝视审判尺,曾问左右:‘量天之尺,可能度量亲伦?’”
程姝眸光微凝,指尖掠过碗沿。
碗中北漠虚影骤然放大,狼吻谷祭坛景象清晰可见——
血色符文中央,一柄断尺悬浮,尺身斑驳,却散发着与程雪胤遗器同源却更为暴戾的气息。
而紫宸殿虚影亦随之波动,少帅帝孤寂的背影在尺影下拉得悠长。
风波已起,劫数纵横。她与她的碗,已成风暴之眼。
程姝缓缓阖目,将扣天碗揽入怀中,碗身冰凉与温热交替渗入肌骨,与她心跳渐趋一致。
她仿佛听见北海潮声跨越时空而来,夹杂着母亲最后的嘱托、父亲沉重的叹息、兄长复杂的凝望,以及自身骨裂的铮鸣。
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一片冰封火燃的决绝。
“传令,”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似蕴着压垮苍穹的重量,“闭潮影宫九门。自今日起,不见外客,不接诏令。”
“待我出关之日——”
语声稍顿,她低头看向怀中碗,碗心混沌种子似有所感,微微一跳。
“便是三扣始时。”
《归炉》之卷,由此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