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潮声初啼 新火破夜(1/2)
【史官批注·神川前一百一十四年】
此卷起自神川纪元前一百一十四年,即帝星南宫瀚海二十七岁冬夜,储君明烛初啼。史官不循旧例,另立“潮歌”之篇,以别前朝。凡涉明烛者,皆用青墨小篆,不与朱墨相混,示其将开新火,而非续旧焰。
——太史阁·潮歌分卷史官·“无名”再拜
帝京长乐宫,这座承载着神川帝国无上荣光与沉重宿命的巍峨心脏,此刻正被一种死寂的、近乎凝滞的寒光所吞噬。
连续七日的暴雪,将琉璃金瓦、蟠龙脊兽尽数掩埋于一片刺目的纯白之下。
殿檐垂落的冰凌,已非晶莹剔透的装饰,它们汲取了天地间最纯粹的酷寒,凝结成万柄倒悬的霜刃,锋芒森然,尖端闪烁着幽蓝的冷光,仿佛随时会挣脱重力的束缚,带着审判般的威势,刺穿这片沉默而古老的大地。
整座宫城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静谧,连最耐寒的寒鸦都销声匿迹,唯有风掠过冰棱时发出的、细微而尖锐的呜咽,如同大地在严寒中发出的痛苦呻吟。
然而,在这片死寂寒光的核心,长乐宫最深处的暖阁之内,却是另一番截然相反的景象。
这里,俨然化作了人间的熔炉炼狱!十二盏九枝连珠青铜灯,如同十二尊沉默而贪婪的火焰巨兽,正疯狂吞噬着由东海深处百年巨鲸熬炼出的稀世油脂。
粗壮的灯芯在琉璃灯罩内狂暴地翻卷、嘶吼,喷吐出金红色的火舌,将空气炙烤得扭曲变形。
昂贵的沉香木屑投入炉中,瞬间迸裂出万千细碎的金芒,如同被惊散的星火,带着灼人的温度,噼啪作响地溅射向四周蟠龙雕凤的梁柱与藻井,又在触及冰冷木石表面的刹那,不甘地无声熄灭,留下一缕转瞬即逝的焦痕与更加浓郁的异香。
这香气,混合着血腥气、汗味与药草的苦涩,构成了一种奇异而紧绷的氛围,预示着某种关乎天地气运的剧变正在酝酿。
程雁,神川帝国的皇后,此刻深陷在锦绣堆叠、象征着无上尊荣的鸾凤衾被之间。
曾经如明珠般温润的脸庞,此刻苍白得如同被最凛冽的月光反复漂洗过,失去了所有血色。
汗水浸透了她的云鬓,几缕湿漉漉的发丝紧贴在光洁却布满细密汗珠的额角与颈侧。她紧咬着下唇,几乎要沁出血珠,仅存的生命力仿佛都凝聚在那双紧握着帝王手掌的指尖上。
那指尖,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深深陷进紧握着她的那只手腕的骨肉里——
那是南宫瀚海的手腕。神川帝国的主人,身负天命,威震八荒。
他的腕骨坚硬如支撑社稷的镇国玉圭,玄色龙纹衣袖之下,肌肉虬结,蕴藏着足以撼动山河的力量。然而,此刻,这只稳如磐石的手臂,却在那紧握之中,传递出一丝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微颤。
这微颤,并非源于恐惧或虚弱,它更像是一种源自地脉深处的、无声的、未息的余震。
仿佛帝国广袤疆土之下,承载着万里山河重量的龙脉,正因即将降临的新生命而悸动不安,将这份难以言喻的磅礴压力,透过帝王的血肉之躯隐隐传递出来。
他的目光,熔金般的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与焦灼,牢牢锁在程雁痛苦扭曲的面容上,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通过交握的双手渡给她。
“娘娘,催力!乾坤在此一息!莫负苍生所望!”
首席太医令的声音紧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千年蛟筋弓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浸透了行医数十载也未曾有过的焦灼与近乎绝望的祈盼。
他的额头同样布满豆大的汗珠,手指搭在程雁腕脉上,感受着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却又顽强搏动的生机。
程雁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一线!
那双曾经盛满秋水般柔情的眼眸,此刻被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意志与撕裂生命的痛楚所占据。
她齿缝间,猛地逸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那吼声沉闷如地心深处滚过的惊雷,带着开山裂石的决绝与穿透灵魂的凄厉!
额角与颈侧的青筋,如同受惊的远古虬龙,瞬间暴凸而起,蜿蜒在她那被汗水与痛苦洗刷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生命极限挣扎的图腾!
“铛——!!!”
就在这声嘶吼爆发的瞬间!
悬于暖阁穹顶正中的那口古老夔龙钟,无人触碰,无人靠近,骤然自鸣!
这绝非寻常的钟声!
沉重、洪大、苍茫!
仿佛穿越了亘古的时光长河,从洪荒尽头奔涌而来!它不再是简单的音波,而是化作了一只无形的、顶天立地的巨手,带着开天辟地、重塑乾坤般的无上意志,轰然拂过整个长乐宫苑!
钟波所及之处,沉重的殿宇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琉璃瓦片簌簌颤抖,覆盖在飞檐翘角之上、沉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千载积雪,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轰然崩塌!
大块大块的雪团混杂着冰晶,如同崩碎的天河琼玉,从高高的殿檐倾泻而下,砸在汉白玉铺就的庭院中,发出沉闷而震撼的巨响,激起漫天雪雾!
天地同震!雪崩玉碎!
就在这足以令万物失声的、毁灭与新生的临界点上!
一声清亮到极致、纯粹到极致的啼哭,如同九天之上坠落的、最锋利的羊脂玉刃,骤然劈开了这凝滞、沉重、仿佛被冻结的空气——
那啼声初起时,微弱而倔强,似一只离群的孤雁,在铅云密布、风雪肆虐的苍穹下,以初生羽翼的稚嫩,却带着无畏命运的孤勇,发出第一声试图刺破绝望的清唳;紧接着,这啼声陡然拔高、奔涌、汇聚!
如同冰封千里的浩瀚河面,在积蓄了整整一个酷寒冬天的、死寂的压抑之后,终于在某一个临界点,被内部磅礴的生命力彻底冲垮!
冰层发出震耳欲聋的、连绵不绝的爆裂声,积蓄已久的滚滚春潮,带着摧枯拉朽、涤荡一切的磅礴气势,挣脱了寒冰的桎梏,轰然涌出!
那声音,是生命的宣言,是破晓的号角,是命运之轮不可逆转的转动!
南宫瀚海霍然抬首!
那双熔金般的、足以令万军俯首的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如针!
他的视线,穿透了缭绕的汗气与药雾,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太医令跪捧于掌心、那团被明黄色云锦襁褓包裹着的、初临人世的小小生命。
近了,更近了。
襁褓被小心翼翼地托举到帝王眼前。
那张初生的小脸,清晰地映照在他熔金的瞳孔深处:
眉,纤细如初生新月,弯弯地悬在光洁的额上,仿佛是用最精妙的刀工,从清冷的霜色天幕中裁下的一抹纯净弧光;唇,薄而轮廓分明,如同精工细琢的玉刃,在无瑕的寒玉胚胎上刻画出惊心动魄的、预示着未来刚毅的弧度。
而最令人心神俱震、灵魂颤栗的,是那双眼!
初生婴儿特有的、如同蒙着薄雾的朦胧淡蓝色泽尚未完全褪去,却在长乐宫十二盏九枝连珠灯骤然喷薄的、烈焰般的辉煌光线下,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蜕变!
眼底深处,如同被无形的神火骤然淬炼,陡然浮起一片惊心动魄的、流转不息的澄金流光!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在瞳孔深处缓缓旋转、涌动,深邃莫测,变幻万千!
时而如东海破晓时分,万丈朝霞熔金化玉,铺满整个海面;时而又似大洋深处,滔天骇浪裹挟着毁灭的力量,在深渊的暗涌中咆哮奔腾!
那小小的、初开的眼眸,恍若两块封印了整片东海所有瑰丽、狂暴、深邃与奥秘的无暇琥珀!
“陛下!殿下!”
太医令的声音因极度的敬畏与激动而剧烈颤抖,他几乎是匍匐着,将襁褓高高托举过头顶,如同献上世间最珍贵的圣物,
“小主子……小主子脉象奔腾如春潮破闸,沛然莫御!骨节轻鸣,竟似上古祭天神庙中,通灵玉磬相互叩击,清越之音直透神魂!此乃……此乃天赐圣兆啊!”
帝王缓缓地、无比郑重地伸出双臂。
那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肃穆,仿佛不是在迎接一个婴儿,而是在承接一份来自苍天的、关乎国祚的沉重馈赠。当那温软的、带着新生奶香与血腥气的襁褓,终于落入他坚实臂弯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小小的、看似柔弱不堪的身躯,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在他臂弯中猛地一挣!
一只柔嫩得近乎透明、还带着初生褶皱的小手,倏地从明黄色的锦缎襁褓中探出!
这只小手,带着初生生命那不可思议的精准本能与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感,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光,猛地、精准无比地攥住了帝王冕冠垂落于额前的一缕玄色旒绂!
五指骤然收拢!
紧如深海万年蛟龙,死死衔住那颗象征命定权柄的龙珠!
力量之大,让那柔嫩的手背都泛起了用力过度的粉红。
丝绂之上,以金线微缩刺绣而成的、古老而神秘的“神”字篆文,被这小小的手掌紧紧包裹,其边缘的纹理,竟如同烙印般,深深印刻进那娇嫩得吹弹可破的掌心肌肤里!
无声,却比雷霆更震撼人心,仿佛在向天地宣告:这血脉的烙印,这权柄的羁绊,自诞生伊始,便已注定!
“唤……何名……” 程雁虚弱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从绣榻上飘来。她耗尽了一切力气,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寒夜中最后一片雪花,轻轻飘落在寂寥无声的枯寂梅枝之上,随时可能消散。
南宫瀚海垂眸。他那双熔铸了山河、洞察过人心的金瞳深处,此刻倒映的不仅仅是长乐宫暖阁内煌煌跳动的十二盏灯火。
那光芒无限延伸、拓展——仿佛映照出了帝京万家灯火连成的星河,映照出了神川万里疆土上起伏的山峦、奔腾的江河、无垠的旷野,更仿佛穿透了空间,聆听到了遥远东海传来的、千叠万重、永不止息的潮汐信音!
帝国的气运、山河的脉动、海洋的呼吸……那万千气象、无垠时空的磅礴伟力,最终在他深邃的瞳孔中交汇、熔铸、凝聚,化为两个重逾千钧、足以定鼎乾坤的字眼:
“明烛。”
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如同两块蕴含了远古洪荒之力的磐石,在命运的长河中轰然相撞,余音回荡在寂静的殿宇中,久久不散。
他抬起另一只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父亲的微颤,用温热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婴孩紧闭后又因光线刺激而微微颤动的、覆盖着淡金色绒毛的眼睫,任由那新生金瞳散发的、几乎能灼烫灵魂本源的光辉,燎过他的指尖,烙下无形的印记。
“字——潮歌。”
“潮歌”二字,余音未落!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