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墨香(1/2)
自那日后,云疏便在林府住了下来。
林清晏执意将他安置在自己院子相邻的偏房里,房间虽不大,却窗明几净,一应用具皆与主子无异。
云疏起初仍是惶恐,坚持要睡在脚踏上,被林清晏好说歹说,又以“若是休息不好便无法有力气保护我”为由,才勉强同意睡在床上,只是那被褥,每日清晨必定被他叠得棱角分明,一丝褶皱也无。
林府的规矩并不严苛,尤其是夫人苏婉如发了话,上下皆将云疏视若小主子般对待。
起初,仆役们恭敬地称他“云疏少爷”,直把他吓得连连后退,手足无措。
林清晏见状,便吩咐众人只唤他“云疏”即可。
白日里,林清晏要去县学进学。云疏便留在院中,呆呆地坐在廊下,看着天空流云,或是警惕地观察着来往的仆役。
苏婉如心细,知他无所适从,便寻了些轻省的活计给他,诸如帮着整理书房外的花圃,或是将她吩咐要看的书册从书架这头搬到那头。
云疏做事极为认真,一丝不苟,仿佛唯有通过这些微小的劳动,才能稍稍安心地享受这屋檐下的温暖。
而一天中,云疏最期盼的,便是日落时分。
每当听到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无论他正在做什么,都会立刻抬起头,眼神倏然亮起,像等待投喂的小兽终于听到了主人的呼唤。
他会快步走到院门内侧,却又在林清晏跨进门时,迅速垂下眼睑,收敛起过于外露的情绪,只默默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林清晏下了学,用过晚饭,照例要在书房读书习字。而云疏,则被他要求在一旁“陪读”。
书房里燃着淡淡的檀香,与墨锭研磨开来的松烟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安的宁静。
林清晏端坐于宽大的书案后,或诵读诗书,或挥毫泼墨。
云疏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特意为他准备的小杌子上,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林清晏手下的动作吸引。
他看着那柔软的笔尖在微黄的宣纸上行走,留下或遒劲或清秀的黑色痕迹,组成他看不懂,却觉得无比玄妙的图案。
这日晚间,林清晏写完搁下笔,看了眼规规矩矩站在门边阴影里的云疏,朝他招手,语气温和:“云疏,过来。”
云疏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却在距离书案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站在那里做什么?”林清晏拿起一本蒙学用的《千字文》,翻开第一页,指着上面工整的墨字,“我教你认字,可好?”
他的眼神清澈而真诚,不含丝毫施舍的意味,仿佛这只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云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些字吸引。
它们代表着另一个他从未触碰过的、井然有序的世界。
他心底深处,确实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渴望。然而,这渴望刚刚冒头,就被他硬生生按了下去。
他猛地低下头,后退了一小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小人不敢。公子读书,小人……小人给您磨墨。”
说着,他快步走到书案一侧,拿起那方上好的徽墨,舀了点水,便垂着眼睫,专注而用力地磨了起来。
“云疏,”林清晏放下书,眉头微蹙,“我说过,你不是下人,不必做这些。”
云疏磨墨的手顿了顿,却没有停,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伺候公子,是小人的本分。”
“本分?”林清晏看着他那固执的侧影,一股莫名的气闷涌上心头。
他待他如友如弟,为何他总要固执地将自己摆在奴仆的位置上?
这种泾渭分明的疏离,让他感到一种无力,他几次想开口,可见云疏那副仿佛多说一句就会惊扰到他的紧绷模样,又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眼角的余光里,是云疏始终低垂的脑袋和那不停磨墨的、瘦削的手腕。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却极其认真,仿佛要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这循环往复的动作里,用这具体的“劳作”来划清界限,来掩盖内心那点不该有的觊觎。
林清晏看着他低垂的、带着执拗弧度的脖颈,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一股莫名的气闷感在他心口盘桓。他想将他拉近,想打破那层无形的壁垒,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善意,似乎都被对方用“下人本分”这四个字,牢牢地挡在了外面。
他第一次对云疏感到了一丝无力,还有一丝……不被理解的气恼。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转回头,将目光重新投注到书卷之上。
然而,平素能迅速沉浸进去的文字,此刻却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空气仿佛凝滞,一种无声的僵持在两人之间蔓延。
这一晚的课业,便在这样一种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
林清晏心中憋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搁下笔,起身离开了书房,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嘱咐云疏早些休息。
听到脚步声远去,直到确认林清晏真的走了,云疏一直紧绷的肩颈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下来。
他默默地将手中几乎快要被磨去小半的墨锭放好,又仔细地清理了砚台边缘溅出的墨点,动作轻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细致。
做完这一切,他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书案上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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