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出行前的焦躁(2/2)

他拿起一件玄青色绣暗云纹的圆领袍,对着铜镜比了比,放下。又拎起一件墨蓝色素面直裰,看了看,也丢回箱中。手指划过一件鸦青色细布箭袖,质地柔软,颜色低调……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报告中描述的,那个女子总是月白色的、素净的衣裙。

“穿这个去见她?”一个荒诞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随即被他狠狠掐灭。他见她,是为了查证,是为了问罪,是为了……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但绝不是为了……比较?或是留下什么印象?

可为什么就是选不出一件顺眼的?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恼火,既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无关紧要的犹豫,更是对自己这种完全失控的情绪。他猛地将手中一件石青色外袍扔回箱中,发出“啪”的闷响。

“王爷?”外间值守的侍女听到动静,小心翼翼地问询。

“……无事。”萧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随便指了两套颜色最暗、最不起眼的常服,对闻声进来的侍女道:“就这两套,路上替换。其他的,照旧。”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侍女连忙应下,心中却暗自奇怪:王爷平日里何曾关心过穿哪件衣裳?

夜深人静,王府终于彻底沉寂下来。只有书房和主人卧房的灯,依旧固执地亮着。

躺在宽大而冰冷的紫檀木拔步床上,萧绝毫无睡意。眼睛盯着帐顶繁复的蟠螭纹,脑中却像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画面:沈琉璃低头刺绣的侧影、乱葬岗荒芜的土坑、画像上女子清冷的眉眼、报告中描述的“历经风浪”的应对、温子墨温润含笑的脸……最后,所有画面都搅在一起,化作芙蓉镇朦胧的水汽,包裹着一个看不真切的身影。

他既盼着天亮,盼着即刻出发,让这无尽的猜测和煎熬有个了断。可一想到真正抵达之后可能面对的情形,一种更深的、近乎窒息的恐慌便攫住他。他害怕看到的不是她,更害怕看到的真的是她,却是一个全然陌生、耀眼夺目、将他衬得如同小丑一般的她。

这种矛盾像两只大手,反复揉搓着他的神经。他辗转反侧,薄衾被弄得一团糟。明明身体疲惫至极,太阳穴突突跳着疼,意识却异常清醒。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悠长而寂寥。

他索性起身,披衣走到窗边。秋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躁郁。王府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沉寂着,远处的楼阁只余下黑暗的剪影。这里的一切都熟悉而井然有序,是他权势和身份的象征。可此刻,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空洞。

他的世界,仿佛被那个远在江南、身份不明的女子,凿开了一个巨大的、呼啸着穿堂风的缺口。唯有亲自填补上那个缺口,他才能重新获得安宁——无论填补进去的,是确凿的死亡,还是活生生的、却可能更加棘手的“存在”。

焦躁在寂静的深夜里发酵、膨胀,几乎要撑破他的胸膛。

终于,东方天际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黑夜将尽,黎明将至。

萧绝收回望向南方的目光,眼神深处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强行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无论答案是什么,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更深的羞辱,他都必须去。

“来人,”他的声音在晨光熹微中响起,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令,半个时辰后,启程。”

漫长的、备受煎熬的等待结束了。

通往江南的路,正式在他脚下铺开。而路的尽头,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风景?此刻,连他自己也不敢断言。唯有胸腔里那颗被焦灼、渴望与恐惧反复炙烤的心,在急促而不安地跳动着,为他这场以国事为名、实则扑向未知情感深渊的远征,敲响了沉闷而坚定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