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书房里的偏执(2/2)

这里,曾经也有过她的痕迹,虽然稀少。那只白瓷胆瓶,那张绣绷,那些她留下的、被他忽视的细微印记……都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他以前觉得这样很好。

现在,这种“干净”却让他感到一种被愚弄的狂怒。是不是她早就计划好要离开,所以从未真正将这里视为归宿,所以才没有留下太多值得留恋的东西?还是说,是他自己,亲手将她在这里留下印记的可能,一点点扼杀、清除掉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书案一侧的多宝格上。那里放着一些不太常用的文书、旧物。他的视线定在其中一个不起眼的檀木小匣上。

那是……她刚嫁进来时,按礼送来的一些嫁妆单子副本和无关紧要的文书?他从未打开看过,随手让管家收在了这里。

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拿起那个积了薄灰的匣子。打开。

里面是几卷素绢,还有一两个荷包,几方帕子。都是些女子用物,可能是当初一并收入,未曾仔细分拣。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卷素绢,展开。是嫁妆里一些书画的目录,字迹清秀工整,但不是她的笔迹。他烦躁地扔到一边。

又拿起一个褪了色的旧荷包,绣着寻常的兰草,针脚细密,但样式普通。不是她的。

他的动作越来越粗暴,将匣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又一样样丢开,像是在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发泄。

直到——他的手指触碰到匣子底部,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没有任何刺绣的帕子。

帕子用料是极好的软缎,但没有任何纹饰,干净得像一片雪。

他顿了顿,将帕子拿了出来。

入手轻盈柔软。他下意识地展开。

帕子中央,空空如也。但在帕子的一角,靠近边缘的地方,有一小片极其淡雅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浅青色晕染,像是无意中沾染的颜料,又像是精心描绘的底稿。而在那晕染之上,用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银灰色丝线,绣着极其微小的、几乎要贴近了才能看清的纹样——

是云纹。

线条极其纤细、流畅、灵动,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浑然天成的韵味。与他记忆中绣绷上未完成的大片纹样不同,这个绣在帕角的小小云纹,更加精致,也更加……完整。它静静地待在角落里,不喧宾夺主,却自有一种孤芳自赏的清冷气韵。

与“美人坊”脂粉盒上那个标记,神韵如出一辙!

萧绝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他死死地盯着帕角那个小小的云纹,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指尖捏着柔软的帕子,却在剧烈地颤抖。

不是巧合。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不同的载体(绣线与雕刻),不同的尺寸(微小角落与盒盖中央),甚至可能隔了数年时光……但那种独特的笔意,那种线条里透出的、无法模仿的“味道”,分明来自同一个人!

沈琉璃!

她真的会绣这样的云纹!她真的……有这样的巧思和技艺!

那为什么,她在他面前,永远是那副平庸、怯懦、毫无光彩的样子?是刻意隐藏?还是……因为他,她才变成了那样?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刚才所有混乱的猜测加起来,更加猛烈,更加……致命。

“砰”的一声闷响!

萧绝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多宝格边框上,上好的红木应声裂开一道细纹。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掌心传来的麻木和胸腔里快要炸开的郁气。

她骗了他。

不仅仅可能是假死逃离的骗局。

更是用一种长达数年的、彻底的沉默和掩饰,骗过了他的眼睛,他的判断,他所有的认知!

他一直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掌控着她的命运,可以随意安置或忽视她。可现在,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或许从头到尾,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自以为是的傻子!

“来人!”他对着门外,嘶声低吼,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暴怒而扭曲变形。

心腹侍卫几乎是立刻闪身而入,单膝跪地:“王爷!”

“派去江南的人,再加一倍!”萧绝背对着侍卫,声音冷得像冰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云无心’的确切样貌!年龄!身高!体态!说话习惯!笔迹!一切特征!还有,查清楚她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出现在芙蓉镇的!在那之前,她所有能查到的行踪!”

“是!”侍卫心头剧震,不敢多问。

“还有,”萧绝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眼神幽暗得可怕,那里面的偏执与疯狂,让见惯了血腥的侍卫都感到一阵寒意,“去查王府旧人,尤其是王妃……沈琉璃‘病故’前后,近身伺候过她的,哪怕只是洒扫庭院的,一个都不许漏掉。重新审问!仔细回想任何可疑之处!尤其是那场火!”

“属下明白!”

侍卫退下后,书房里重归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萧绝慢慢走回书案后,却没有坐下。他拿起那方素帕,凑近烛火,再次仔细地看着那个角落里的云纹。银灰色的丝线在火光下泛着微弱而冰冷的光泽。

“云无心……”他低声念着,嘴角扯出一抹近乎狰狞的弧度。

如果真的是你,沈琉璃……

如果你以为换一个名字,换一个地方,就能把过去一笔勾销,把我萧绝当作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过往……

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萧绝了。

无论你是人是鬼,是懦弱的沈琉璃,还是耀眼的云无心……

你都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恐慌依旧在心底深处蔓延,但此刻,更强烈的是一种被挑战、被愚弄后燃起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和掌控欲。他无法忍受那种“与她无关”的可能性。哪怕是恨,是怨,是纠缠至死,她也必须与他有关!

这一夜,镇北王府书房的灯火,直到天际泛起灰白,才终于一盏盏熄灭。

而书房的主人,眼底布满血丝,却毫无睡意。他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同时又感到莫名恐慌的困兽,在自己打造的华丽牢笼里,焦躁地等待着来自远方的、可能将他整个世界彻底颠覆的消息。

那方素白的帕子,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几乎要捏碎。

江南,芙蓉镇,云无心。

这三个词,如同诅咒,也如同魔咒,已经深深烙进了他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