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石头与浪（2/2）

“这些材料本身的‘记忆’和‘情感’，也是作品价值的一部分。”顾老师感慨，“我们正在筹备一个与传统工艺大师合作的‘新材料、新语言’创新工作坊，不知王老师是否有兴趣，以特邀嘉宾的身份参与？周期不长，主要是交流、碰撞，也可能共同创作一些实验性作品。当然，我们会支付相应的酬劳并承担所有费用。”

这完全不同于之前任何商业合作邀约。这是一个纯粹学术与艺术层面的高层次交流平台，能链接到国内顶尖的设计资源和未来可能性。王秀英沉寂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簇久违的、属于纯粹创作者的光亮。

顾老师离开后，林晚兴奋不已：“妈，这是个好机会！不仅能提升影响力，还能接触到最新的设计思想，对咱们未来的创作方向可能有很大启发！而且，这能让我们跳出青河甚至省里的局，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王秀英摩挲着顾老师留下的精美邀请函，沉吟良久：“要去，也得等《春江图》绣完，纪录片拍完，大赛初评弄妥。而且，”她看向女儿，“这事，先不必声张。”

然而，风声似乎总是比人走得快。顾老师到访的消息不知从哪个环节漏了出去。几天后，县文化局领导“关切”地来电，询问“是否有外地机构来接洽合作”，并委婉提醒“要注意维护青河刺绣的整体形象和利益”。胡美凤也通过协会，向县里提交了一份“关于规范本地区非遗项目对外交流合作的建议”，强调“对外合作应在行业主管部门指导下有序进行，避免无序竞争和资源流失”。

明里暗里的掣肘，如影随形。

更让人心绪难平的是，赵成业那边终于来了消息。不是供货，而是一封短信，言辞充满愧疚与无奈：“王老师，对不住。家里压力实在太大，老配方……没能保住。但您放心，我绝不会把供给您的那几种特定染法细节说出去。只是……后续的线，可能没法像以前那样特供了，最多只能提供一些接近的普通货。再次道歉。赵成业。”

最后一处稳定优质的原料源头，也濒临断绝。尽管赵成业承诺保密核心细节，但仿制品的出现只是时间问题。

夜晚，王秀英独自坐在未完成的《春江图》前。画面上，春水初生，浩荡之势已成，但细节处仍需无数针脚去充盈。她拿起赵成业最早寄来的那缕水绿色丝线，已然所剩不多。这种独一无二的色泽与质感，很可能成为绝响。

她没有叹息，只是就着灯光，将最后几寸线仔细地绕好，收进一个单独的锦囊。然后，她换上一轴颜色相近、但光泽质感略逊的普通丝线，重新引针。

针尖刺入细绢，走势依旧平稳流畅。她知道，即便材料受限，水的“活气”也不能丢。那就用更精微的针法变化，去弥补材料的不足；用更凝练的心神，去灌注线条的生命。

潮水拍打，石头无言。但石头内部的纹理，在每一次冲刷中，反而更加清晰、坚韧。

原料危机终至，外部诱惑与掣肘并存。晚秀坊的“活路”，不在固守某一处源头，而在能否将那份“心气”，锻造成比任何特定材料都更不可替代的“内核”。真正的考验，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