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丝路断处 曙光来(1/2)
李副馆长来访后的几天,晚秀坊的气氛有些沉郁。林建民的眉头锁得更紧,翻找原料的奔波让他脚上磨出了水泡,带回的消息却总不尽人意——要么价格奇高,要么质量参差。王秀英的话更少了,常常对着一幅绣到一半的《寒梅图》出神,针线提起又放下。两个学徒敏感觉察到师傅家的低气压,做事都小心翼翼的。
林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知道,家人并非后悔拒绝了县里的“好意”,而是那种无形的、系统性的排挤,比直白的冲突更消耗人的心力。她试图用学术的框架来分析现状,在笔记上写下“地方文化治理中的权力博弈”、“非遗保护中的‘体制内’与‘体制外’张力”等字眼,但冰冷的术语解不开现实的困结。
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只是等待。
一天午后,林晚翻箱倒柜,找出母亲早年的一些绣稿和未完成的旧作。其中有一幅尺幅不大的《荷塘清趣》,是王秀英二十多岁时绣的,荷叶田田,荷花初绽,一只蜻蜓欲落未落,配色清雅,针法却明显带着初出茅庐的稚嫩与探索痕迹,有些地方的丝线因为当年保存不当,已微微褪色松散。
“妈,”林晚捧着这幅旧绣来到母亲跟前,“这幅还能补救吗?”
王秀英目光落在绣面上,冷寂的眼神渐渐柔和,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那个坐在娘家窗下、对每一针都倾注无限憧憬与耐心的年轻自己。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微微起毛的荷花瓣边缘。
“丝线老了,颜色跑了些。不过底子还在。”她端详片刻,“你想让妈修它?”
“嗯。”林晚点头,“我想看您怎么修,也想……试试自己动手。咱们不能光等着,总得做点实在的。修复旧作,不也是传承的一部分吗?”
王秀英看着女儿眼中恳切的光,心底那块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光亮悄然融化了一丝。她起身,从自己存放最珍贵丝线的匣子深处,找出几个小纸包,里面是色泽相近、但明显更细腻润泽的丝线。
“修旧如旧,最难的是配线。颜色要接近,质地要匹配,还要考虑旧丝和新丝光泽度、老化程度的不同。”她一边说,一边将旧绣在绣架上重新绷好,动作轻柔,“你看这里,原来用的捻线方法比较粗,现在要用更细的捻法,慢慢织补进去,不能急,不能盖过原来的针脚,要顺着它的‘势’走。”
煤炉上的水壶发出咕嘟声,窗外的冬阳斜斜照进堂屋,在绣架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王秀英戴上顶针,引针穿线,动作舒缓而专注。林晚搬了凳子坐在旁边,屏息凝神地看着。
针尖探入旧绣的经纬,不是覆盖,而是融入。王秀英的手指稳定如磐石,眼神锐利如鹰隼,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她不时停下,对着光比较色差,或用指尖感受丝线的质地。她开始讲解,不是系统的授课,而是随着修复进程,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
“这里原该用‘套针’表现荷叶的翻转,但当年我火候不够,绣平了。现在补,不能全拆,得在旁边加几针‘抢针’,把立体感‘抢’出来……”
“蜻蜓翅膀的透明感,靠的是‘虚针’和底布留白,线要劈到最细,走针要轻,像是怕惊了它……”
“配色不能只看当下,要想着几十年后,它还会褪。所以现在补的线,色要比看到的旧色再沉一分,给它留出老去的余地。”
林晚听着,记着,心头震撼。这不仅仅是技艺,这是一种与时间对话、与材料共情、与作品生命同在的哲学。母亲平日沉默寡言,但针线就是她的语言,每一针都藏着岁月的智慧与体悟。
“妈,您这些道理,该写下来,传下去。”林晚轻声道。
王秀英手下未停,嘴角却浮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道理在针上,不在纸上。手到了,心到了,道理自然就懂了。”
修复的过程缓慢而精微。林晚在母亲指导下,尝试补绣一小片荷叶的背面。她手指僵硬,呼吸都不敢大声,一针下去,不是歪了就是紧了,急得鼻尖冒汗。王秀英并不责备,只偶尔指点:“腕子放松,线随针走,不是针拽线。”“别盯着针尖,看整体,感觉它在布里的走向。”
渐渐地,林晚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开始体会到那种“手感”。当她把一小片颜色、光泽都与原绣融为一体、几乎看不出修补痕迹的叶背完成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宁静,从指尖蔓延到心田。
堂屋里的气氛,就在这一针一线、一言一语的修复中,不知不觉回暖了。林建民从外头回来,看到灯下母女俩并肩而坐、低声探讨的身影,满身的疲惫和焦躁似乎也被熨平了些。他没说话,默默去厨房生火做饭,锅里多煎了两个荷包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