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非遗申报(2/2)

她迅速制定了近乎残酷的时间表:前三天,集中进行家庭口述史采集,梳理传承脉络;中间十天,结合已有作品和资料,完成技艺价值与社会影响的核心论述;最后七天,整合成文、补充证明、反复修改润色,并完成提交。

战斗即刻打响。林晚翻出了所有调研笔记,买来了新的稿纸和墨水。王秀英放下了手中的绣活,开始努力回忆父辈、祖辈的故事,讲述自己学艺的每一个细节,阐释她对每一种独门针法的理解。林建民则翻箱倒柜,寻找一切可能作为佐证的老物件、老照片、旧票据、获奖证书、甚至顾客的感谢信。堂屋变成了临时的“战情室”,桌上、椅上铺满了各种资料。

林晚白天记录、提问、整理,晚上则伏案疾书。她调动起全部所学,用尽可能规范、清晰又饱含深情的文字,勾勒晚秀坊的传承画卷:从外祖母在油灯下严格教导幼年王秀英的背影,到王秀英自己如何将传统针法与个人观察融合,创造出“捻金鳞”等独特技法;从《青河春晓》如何捕捉时代脉搏赢得全国赞誉,到面对市场诱惑与行业压力时,这个家庭如何选择坚守技艺根脉与独立品格;从一幅幅精美绣品背后的创作故事,到默默带徒、参与公益展示等细微却持续的传承实践……

她刻意淡化了与华艺、胡美凤的具体矛盾,而是将其抽象为“传统手工艺在现代化进程中面临的普遍挑战与坚守”,重点突出晚秀坊在应对这些挑战时所展现出的“文化自觉”、“技艺自信”与“传承韧性”。她将梁研究员的评价、省工艺美术馆的收藏,都作为其价值得到专业认可的证明。

写作的过程,是一次对家族历史和精神的重溯,也是一次情感的淬炼。林晚常常写着写着,便眼眶发热。她从未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理解自己的家,理解母亲手中的针线所承载的重量。

就在申报材料撰写进入最紧张的关键阶段,一个坏消息如同冷箭般射来:胡美凤主持的协会,正式发布了《青河刺绣行业“示范工作室”评选与管理办法(试行)》,并开始接受申报。评选标准明显向“生产规模”、“年产值”、“带动就业人数”以及“积极参与协会活动”倾斜。同时,协会宣布将建立“行业原材料集中采购平台”,声称可以“降低会员成本、保障质量”,但入会并接受“示范”评定的单位将享有优先权和优惠。

这是一套组合拳。一方面,用“示范工作室”的官方标签和可能的资源倾斜,诱惑和分化从业者;另一方面,通过“集中采购”试图控制上游原料,进一步巩固协会的权威和胡美凤的影响力。晚秀坊因为之前的态度,显然不会被考虑纳入“示范”,反而可能在原料采购上被间接施加压力。

消息传来,林建民气得脸色发青:“她这是要把不听话的都逼死!”

王秀英正在口述一段关于色彩搭配的心得,闻言停顿了一下,只是淡淡道:“她评她的示范,我们报我们的传承。各走各的路。”

林晚压下心头的愤怒和忧虑,知道此刻绝不能分心。胡美凤的动作,恰恰证明了他们正在进行的省级申报,是何等正确和紧迫。只有获得更高层面的认可,才能从根本上抵御这种来自行业内部的挤压。

她更加拼命地投入申报材料的完善中。在陈志远的建议下(他通过信件得知了申报计划),她将申报书的核心部分摘要,连同梁研究员的文章复印件,一并寄给了梁研究员本人,并附信简要说明了申报情况,恳请指正。她不知道这是否有用,但任何可能增加胜算的努力都不应放过。

截止日期前三天,一份超过两万字的申报材料《根植沃土,绣韵流芳——青河晚秀坊非物质文化遗产(刺绣)保护传承实践案例》终于定稿。材料图文并茂,结构清晰,论述有据,情感真挚。林晚用最干净的字体誊抄了主要部分,将所有证明附件整理编号,装订成厚厚一册。

最后检查一遍,封入信封。在父亲紧张的目光和母亲沉静的注视下,林晚亲自将这份承载着全家希望与未来的申报材料,投进了寄往省城的邮筒。

材料寄出,如同弓弦松开,短暂的虚脱后,是更深重的等待。省里的评审需要时间,结果未知。而眼前,胡美凤的协会新规已然生效,华艺的沉默也令人不安。晚秀坊在省级申报上投下了一枚重磅棋子,但棋局并未结束,对手的下一步,或许很快就会到来。他们能做的,唯有在等待中,继续握紧手中的针,同时警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