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荷露凝光(1/2)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从晚秀坊的窗棂边收尽,堂屋里点亮了那盏四十瓦的白炽灯。光线并不明亮,却足够照亮桌上那幅刚刚完成的荷花绣品。绷架已卸下,素绸被仔细地托在一块平整的木板上,清雅的荷塘一角便完整地呈现出来,在昏黄灯光下,竟似有湿润的夜气与隐约的荷香氤氲开来。

王秀英静静地坐着,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自己的作品上,仿佛在审视,又仿佛只是与它无言相对。她脸上没有大功告成的喜悦,只有一种消耗后的平静,以及更深邃的、难以言喻的专注。林建民和林晚也围坐在桌边,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方凝聚了母亲数月心血的绸缎上,一时间,连呼吸都放轻了。柜台上华艺送来的那个精致礼盒,在角落阴影里沉默着,与桌上这片生机盎然的“荷塘”形成突兀而冰冷的对照。

林晚的目光从花瓣上那精妙绝伦的渐变色,移到荷叶脉络间似有若无的水汽,最后定格在那几滴运用了“针上滚珠”绝技的露珠上。晨光熹微中,露珠将坠未坠,晶莹剔透,仿佛下一秒就要滚落,没入叶心。那种悬停的、充满张力的美,让她的心也跟着微微提起。这不仅仅是技艺的炫示,更是对生命某个脆弱而珍贵瞬间的极致捕捉与挽留。

“妈,”林晚轻声开口,打破了寂静,“这幅荷花……它好像在说话。”

王秀英微微动了一下,视线从绣品上抬起,看向女儿,眼神里有了一丝极淡的暖意。“绣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是长时间专注后的疲惫,“就想着,夏天河边的荷花,太阳还没完全起来的时候,叶子托着露水,干干净净的,有点凉,又有点盼头。”她顿了顿,手指虚虚地拂过绣面上的一片荷叶,“外头再闹腾,暑气再重,荷花该开还是开,露水该凝还是凝。它们不听那些。”

这话说得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林晚心湖。母亲借荷花与晨露,说出了她对当下困境最根本的态度:不为外界的“闹腾”与“暑气”(华艺的诱惑、胡美凤的挤压)所动,只专注于生命本身该有的绽放与凝结。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植根于手艺与自然的哲学。

林建民重重地叹了口气,双手搓了搓脸,像是要驱散心头的烦躁。“理是这个理。可华艺那摊事,就像一块滚烫的石头,摆在眼前了。接下,烫手;不接,它可能就变成砸过来的石头。”他看向王秀英,“秀英,巡回展,国际交流……这是天大的脸面,也是天大的坑。你……你怎么想?”

王秀英没有立刻回答。她站起身,走到工作间,拿出那个蓝布包,打开,里面是大会上演示用的、绣着“水影鳞”与“鳞光映水”的深青锦缎。她将两块绣片并排放在荷花绣品的旁边。

一块是素白丝线在深青上劈出的凌厉水纹,是应对考校时凝练的“骨”;一块是同色丝线晕染出的深邃光影,是沉默炫技的“影”;而中间,则是色彩清丽、生机饱满、意境深远的“荷花晨露”,是日常劳作中长出的“血肉”与“魂”。

三块绣片,大小不一,题材迥异,却仿佛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对话,勾勒出晚秀坊技艺的全貌——既能应对极致的挑战,也能回归本真的表达。

“他们想看的,是热闹,是能摆出去让人惊叹的‘手艺’。”王秀英指着“水影鳞”和那片深青光影,“这些,或许够格上他们的‘巡回展’。可真正养着晚秀坊,养着我这双手和这颗心的,”她的手指轻轻落在荷花绣品上,落在那一滴最晶莹的露珠旁,“是这些看起来平常,绣起来却要耗尽心神的东西。是日头、雨水、风、还有心里头那点对‘干净’和‘盼头’的念想。”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丈夫和女儿:“他们的船,太大,太花哨。咱们的针,只认得自己手里的这块布,这根线。上了他们的船,针就不听使唤了。绣出来的,再好看,也不是晚秀坊的露水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