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涟漪(2/2)

她慢慢读下去。文章从分家那天写起,写玉米窝窝头,写第一个汤圆,写漏雨的屋顶,写被水浸湿的布料……那些她亲口说出的细节,在周文的笔下,有了温度,有了呼吸。

读到最后一段,她的眼睛湿了:

“在这个春天里,林晚就像那丛墙角蜡梅最顶端的新枝。没有人知道,它在漫长的冬天里积蓄了多少力量。人们只看见,春天一来,它就开花了。三朵,不多,但足以证明——生命从不辜负等待,春天从不辜负坚持。”

“怎么样?”陈志远轻声问。

林晚抹了抹眼睛:“写得太好了。周大哥……把我写得太好了。”

“不是写得好,是你做得好。”少年说,“表哥说,真实的故事最有力量。你的故事,就是真实的力量。”

林晚把文章仔细收好:“替我谢谢周大哥。”

“嗯。”陈志远顿了顿,“还有件事……表哥说,这篇文章他想投给省报的‘时代新风’专栏。如果被采用,会有稿费,五块钱。”

五块钱。对现在的林晚来说,不算多,但意义重大——这是她的故事,第一次变成铅字。

“好。”她点头,“让周大哥安排。”

送走陈志远,林晚坐在柜台后,久久不动。王秀英走过来:“怎么了?”

“妈,您说……”林晚轻声问,“咱们做的这些事,真的有意义吗?”

“怎么没意义?”王秀英在女儿身边坐下,“你看看刘婶,看看赵奶奶,看看今天那两个姑娘。她们因为咱们,日子有了盼头,眼睛有了光。这还没意义?”

林晚看着母亲。这个曾经怯懦的女人,现在说话有底气,眼里有光芒。

“妈,您变了。”

“是你让妈变的。”王秀英握住女儿的手,“晚晚,妈以前总想,人这一辈子,能安安稳稳过就不错了。现在妈想,安稳是好,但更好的是——活着,要有声响。”

活着,要有声响。

林晚咀嚼着这句话。是啊,像那只青蛙,像那丛蜡梅,像惊蛰的雷。要发出声音,要证明自己存在过,活过。

晚饭时,林建民回来了,脸上带着笑:“今天王队长夸我,说我和的泥浆匀,砌的砖直。”

“爸,您本来就能干。”林晓给父亲夹菜。

林建民嘿嘿笑:“那是。年轻时候,我也是队里的好劳力。”

一家人说说笑笑,碗筷碰撞的声音,像最朴素的乐章。

饭后,林晓拿出作文本:“姐,你看,老师批改了。”

林晚接过,看见老师的红笔批语:“情真意切,细节生动。你姐姐是你的榜样,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推荐参加全县中学生作文比赛。”

“姐,我能参加比赛了!”林晓兴奋地说。

“真棒。”林晚搂住妹妹,“好好写,拿个奖回来。”

“嗯!”

林曦也凑过来:“姐,我也有作文!老师说我写的虽然短,但有童趣!”

小姑娘的作文只有半页纸,写的是“我的姐姐会变魔术”——把破布变新衣,把白布变花布,把日子变甜。

林晚看着,眼眶又热了。在妹妹眼里,她不是辛苦创业的姐姐,是会变魔术的姐姐。

真好。

夜深了,林晚在灯下给招待所的样品做最后的修改。石榴花绣好了,在灯下泛着金红色的光泽,真的像要裂开,露出饱满的籽。

她看着,心里涌起小小的骄傲。

这是她的手艺,是她和母亲一起,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会摆在招待所的客房里,会被很多人看见,会代表她们这个小小的县城,迎接远方的客人。

像投进湖里的石子,涟漪会一圈圈荡开。

从这间小店,到这条街,到这个镇,到这个县,也许还会更远。

她不知道涟漪最终会荡到哪里。

但她知道,只要石子投下去,水就会动,涟漪就会起。

而她们,就是那颗石子。

窗外的月亮很亮。今天二月二十,月亮已经开始缺了,但依然明亮。

林晚吹灭灯,躺到床上。

远处传来隐约的蛙鸣,一声,两声,断断续续,像在试音。

春天真的来了。

而她们的涟漪,才刚刚荡开第一圈。

她闭上眼睛,在蛙鸣声里,做了个梦。

梦里,她看见无数的涟漪,从这间小店荡开,荡过街道,荡过田野,荡过山河。每一圈涟漪里,都有一张脸——刘婶的,赵奶奶的,徐敏的,王芳的,还有无数她不认识的脸。

她们都在笑。

笑容里有光,有希望,有春天。

而她自己,站在涟漪的中心,看着那些荡开的波纹,也笑了。

春天来了。

而她,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