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无声的惊雷(2/2)
是好事吗?林晚心中冷笑。在调研组眼皮底下,用广播喇叭讲述一个被精心剪辑过的、符合“主旋律”的“匠人故事”,而真正的作坊和作品却被挡在考察路线之外?这无异于一场精心策划的“声音隔离”。
然而,断然拒绝采访,不仅会得罪孙站长和广播站,更可能被扣上“不配合宣传”、“不顾大局”的帽子,给胡美凤提供新的攻击借口。
王秀英与林建民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林晚。林晚轻轻点了点头,眼神示意:接受,但要有策略。
“感谢孙站长和广播站给我们这个机会。”王秀英语气平静,“采访我们可以配合。不过,我这个人嘴笨,大道理不会讲。要问手艺,问绣活,问我怎么跟丝线绸缎打交道,我能说几句。别的,恐怕说不好。”
她这话,既接受了采访,又提前划定了边界——只谈技艺,不谈“期待”,尤其是不对协会妄加评论。
孙站长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行,行!就谈手艺最好!生动,实在!那……咱们初步定在调研组到县城的第二天上午,您看方便吗?地点可以在您这儿,更真实。”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送走孙站长,夜色已深。
“这是把咱们架到喇叭上吹,脚却不沾地啊。”林建民闷声道。
“至少,喇叭里还能传出咱们自己手艺的声音。”林晚目光锐利,“妈,这次采访,也许是我们的一个机会。他们想听‘故事’,我们就讲一个最真实的、关于‘手艺’本身的故事。不讲空话,就讲您怎么从姥姥手里接过针,怎么琢磨出一种新针法时的高兴,怎么对待每一根丝线,怎么在《山居秋暝》里想表达家乡的春天,又怎么在这幅竹石里找到一点静气。把‘手艺’讲透,讲活,讲到人心里去。让听到的人,记住的是晚秀坊的针线,而不是什么对协会的‘期待’。”
王秀英若有所思。良久,她走到工作台前,轻轻抚过那幅已经完工、清峻孤直的竹石绣品,又看了看旁边生机盎然的荷花,以及大会上那幅凌厉深沉的“水影鳞”。
“那就讲讲针怎么听话,线怎么配色,心里头有了样子,手上怎么把它生出来。”她低声道,仿佛自言自语,“至于别的……针尖儿那么大一点地方,搁不下。”
省调研组抵达青河县的那天,天色阴沉,闷热无风。一种无形的、压抑的紧张感,弥漫在县城某些特定的角落。晚秀坊里,王秀英仔细检查了明天采访时要展示的几件代表性绣品,将它们一一摆放在光线最好的位置。林晚帮她梳理了可能被问到的、关于技艺的要点。林建民则最后一次擦拭柜台,尽管他知道,很可能不会有调研组的脚步踏入这道门槛。
夜幕降临,没有星光。远处招待所的方向,隐约有灯火通明,人影憧憧。那里正在举行欢迎晚宴,推杯换盏间,决定着青河刺绣未来资源的流向,也可能,决定着像晚秀坊这样“不合时宜”的存在的命运。
晚秀坊的灯光依旧温暖,却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与沉闷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孤独,也格外倔强。广播采访的邀约,像一道微弱的、却可能被扭曲的电波,即将在翌日升起。而真正的惊雷,是此刻各方力量在无声中的角力与抉择,它或许不会炸响,却足以在寂静中,重塑许多东西的走向。林晚站在窗前,望着黑暗笼罩的街道,心中那份等待的焦灼,渐渐沉淀为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该做的努力都已做出,种子已撒向不同的方向。现在,能做的唯有等待,并准备好,在属于晚秀坊的“声音”被允许响起的那一刻,将它淬炼成最纯粹、最不可忽视的锋芒。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而黎明,总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