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暗纹（2/2）

这个构想，听起来比之前的任何提议都更宏大，更“光明正大”，也更具诱惑力。走出青河，走向全省乃至全国、国际的舞台，这对于任何一个手艺人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梦想。

赵经理继续描绘蓝图：“项目会配备顶尖的策展团队、国际水准的展览设计、专业的学术梳理和多语种宣传。晚秀坊的作品，将获得前所未有的曝光度和学术定位。当然，相关的包装、运输、保险、宣传费用，全部由我们华艺承担。我们只希望，能以晚秀坊的深度参与为基础，建立一种长期的、战略性的合作伙伴关系，共同探索传统工艺在当代的可持续发展与价值实现路径。”

他顿了顿，观察着林建民的反应，又似不经意地补充道：“张副总也了解到，青河刺绣行业协会刚刚成立，未来在资源分配、项目推荐上肯定会发挥重要作用。我们华艺，也非常乐意与正规的行业协会保持良好的沟通与合作，确保像晚秀坊这样的优秀代表，能够获得与其艺术价值相匹配的行业地位和支持。”

最后这段话，像一把隐藏在锦绣之下的软刀。它巧妙地暗示了：接受华艺的“项目”，不仅意味着艺术上的提升，也可能带来在“正规行业协会”内更有利的地位；反之，若拒绝，则可能同时失去外部的重要助力，并在内部面临可能的孤立。

林建民听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他听懂了这诱饵下的钩子，也感到了那温和话语背后的压迫感。

“赵经理，华艺的厚爱，我们感激不尽。”林建民字斟句酌，“不过，这么重大的事情，又是参加大展览，又是国际交流，我们这小门小户，一下子消化不了。孩子她妈性子静，一心扑在活计上，恐怕也应付不了那么多外面的事务。我们……得好好商量商量，也得听听孩子她妈自己的意思。”

赵经理笑容依旧：“理解，完全理解。这么大事，当然要慎重。张副总说了，不急，你们慢慢考虑。相关资料和初步的合作意向草案，我稍后寄过来。总之，华艺的大门，永远为晚秀坊敞开。”

送走赵经理，暮色已浓。礼品盒孤零零地放在柜台上，散发着与晚秀坊格格不入的精致香气。

林建民疲惫地坐下来。王秀英从工作间走出，手里拿着刚刚完工、还带着绷架温度的荷花绣品。清雅的荷香仿佛透过丝线弥漫开来，与那礼品盒的甜腻气息无声对抗。

“都听见了？”林建民问。

王秀英点点头，将绣品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沉静地扫过那华丽的礼品盒，最终落在自己耗尽心血绣成的荷花上。晨露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微光，荷叶的脉络纤毫毕现，充满了静谧而坚韧的生命力。

“巡回展……国际交流……”林建民喃喃道，语气复杂，“听着是真好。要是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没有弯弯绕绕，就不是他们了。”林晚轻声接口，目光锐利，“爸，妈，这不再是单纯的合作邀请。这是最后通牒，是用一个我们几乎无法拒绝的‘阳谋’，逼我们表态。接受，就等于上了他们的船，以后航向就由不得我们了；拒绝，就是同时得罪了资本和可能被资本影响的协会。胡美凤那边，很可能已经在等我们的反应了。”

堂屋里一片沉寂，只有旧式挂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窗外，青河县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温暖而寻常。而这方小小的屋檐下，一场关乎技艺灵魂与家庭未来的无声战役，已到了必须抉择的十字路口。王秀英的手指，轻轻拂过荷花绣面上那滴最晶莹的露珠，指尖传来丝线特有的微凉与顺滑。这方寸之间的圆满，与窗外庞大而叵测的暗涌，形成了无比尖锐，却又必须直面的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