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风暴前的一针(2/2)
王秀英没再解释,转身走回工作间。林晚和林建民跟进去。只见母亲走到材料架前,没有去取常用的金银线,而是拿出了一小束颜色极为朴素、接近本白的生丝线,又选了一小块深青色、质地紧密的宋锦边角料。她将布料在绷架上绷好,动作不疾不徐。
然后,她坐了下来,拿起那枚最细的绣花针,穿上生丝线。没有草图,没有犹豫,针尖径直刺入深青色的锦缎。
林晚屏住呼吸,看着母亲的针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快得几乎出现残影的速度起落。那不是“捻金鳞”惯常的、追求金属光泽与立体感的华丽走线,而是将“捻”的旋转力道与“鳞”的叠压结构,以一种极度凝练、抽象的方式施展出来。针脚细密如发,层层推进,在深青底色上,用素白丝线,绣出的却不是具体的鳞片,而是一道道流动的、闪烁着冰冷光泽的……水纹?还是某种抽象的、充满张力的肌理?
母亲全神贯注,侧脸在窗口透入的天光里,显出近乎雕塑般的轮廓。她的手指稳定得可怕,眼神锐利如针尖本身,仿佛将外界所有的压力、算计、恶意,都凝聚在了这一针一线之中,化为了纯粹到极致的技艺爆发。
不到二十分钟,她停下了手。绷架上,深青锦缎的一角,出现了一片不过掌心大小、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动感的白色纹样。它简洁至极,却因那独特的针法而充满了内在的力道和一种凛冽的美感。那不是鱼鳞,却让人联想到波光、冰裂,或某种精密器械咬合的瞬间。它沉默地宣示着:即使剥离了华丽的材料与繁复的形态,“捻金鳞”针法的核心骨骼与精神,依然能在极限条件下,绽放出夺目的锋芒。
王秀英轻轻剪断线头,将绷架取下,放在一旁。她活动了一下微微僵硬的手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透露了刚才那番极致专注的消耗。
“这……这是?”林建民看得有些呆住。
“简化版的‘水影鳞’。”王秀英淡淡道,用湿布擦了擦手,“用‘捻’法走水势,用‘鳞’结构定光影。半小时,绣条龙绣尾鱼来不及,绣一捧水的骨头,够了。”
林晚怔怔地看着那片小小的、却仿佛蕴含着惊涛骇浪的绣片,心中震撼莫名。她忽然明白了,母亲应对这场“当堂考校”的方式,根本不是去纠结“完成度”,而是进行了一次凌厉的“技法提纯”与“概念升华”。她用绝对的实力和惊人的巧思,将对方设下的“完成一件作品”的陷阱,轻描淡写地扭转成了“展示技法核心可能性”的炫技舞台。这不仅是技艺的应对,更是一种沉默而高傲的战略反击。
风暴将至,黑云压城。而母亲,在这山雨欲来的前夜,以一枚针、一线素丝,于方寸之间,绣出了一道劈开晦暗的、冷静而璀璨的闪电。这闪电不响惊雷,却足以让那些躲在规则与权谋之后的眼睛,感到一瞬的刺痛与清醒。
林晚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母亲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佩,以及一种清晰的认知:明天的会场,或许唇枪舌剑,或许暗流汹涌,但晚秀坊亮出的第一剑,已然在这寂静的工作间里,由母亲以最纯粹的手艺,淬炼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