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父亲林建民归来(2/2)

听林晚怎么卖头花遇贵人,接下一百八十五块的大单。

听王秀英怎么重拾绣花手艺,越绣越好。

听林晓林曦怎么帮忙,怎么盼着秋天上学。

“上学?”林建民放下筷子。

“想!”两个小女儿齐声说。

林建民看向大女儿。

林晚点头:“爸,我想过了。晓晓聪明,该继续念书。曦曦还小,也该去学校。学费……我来想办法。”

“可是……”

“爸,”林晚打断他,眼神笃定,“您知道县城一中吗?”

“知道。”

“我想考进去。”林晚说,“我想念书,想考大学,想带咱们家离开这里。”

林建民愣住。

考大学?那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晚晚,你……你才念到初一,课本都丢了好几年了……”

“我能补上。”林晚语气不容置疑,“爸,我比别人更能吃苦。晚上她们睡了,我点着煤油灯看借来的旧课本。一遍看不懂就看十遍,十遍看不懂就看一百遍。我能行。”

她没说出口的是,在那些寂静深夜里,支撑她的不仅是煤油灯,更是透支精神换来的、外人无法想象的练习量。但这是她必须独自背负的秘密。

林建民看着女儿眼中那簇烧得极旺的火,那里面有不属于十六岁少女的执拗与沧桑。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在沉默中长大的女儿。

“好。”他重重点头,把所有的疑问和担忧都咽了下去,“爸信你。爸支持你。”

吃完饭,林建民拿出这个月的工资。

三十五块,新票子。

“这个月……我没往家里寄。想着回来看看再说。”

林晚接过,数出十块递回:“爸,这个您留着。在城里别太省。”

又数出五块:“这个,您明天回厂里,买点东西给工友。咱们家以后要做生意,多交个朋友多条路。”

剩下二十块,交给王秀英:“妈,这个您收着,家用。”

林建民看着女儿有条不紊地安排,心里五味杂陈。

女儿长大了。比他这个当爹的,还能干。

“晚晚,”他说,“爸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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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一家人挤在炕上。

林建民睡最外边,睁着眼。

脑子里乱糟糟:明天怎么面对爹娘?大哥二哥会说什么?村里人怎么议论?

可转头看妻女——她们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这是分家以来,她们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

林建民忽然觉得,值了。

他轻轻起身,走到院子。

月光如霜,铺了满地。

在磨盘上坐下,点了根最便宜的烟。烟头明明灭灭,像他此刻心情。

“爸。”

林晚披衣走出来。

“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她在旁边坐下,“您是不是在想明天的事?”

沉默良久,林建民点头。

“明天,我陪您去爷奶那儿。”

“不用……”

“用。”林晚很坚定,“分家是我提的,责任我担。”

林建民看着女儿,心里又酸又暖。

“晚晚,爸对不起你们。”

“爸,您没有。”林晚摇头,“您只是太老实。”

“以后不会了。”他握住女儿的手,“以后,爸护着你们。”

父女俩在月下坐到很晚。

直到林晚催他回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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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林建民要去老宅说清楚。

林晚坚持同行。

走到林家院门口,正碰上要出门的林建军。

“老三,”林建军脸色难看,“你真要跟爹娘闹翻?”

“大哥,我不是闹翻,是要个说法。”

“什么说法?爹娘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报答?”

林晚上前一步:“大伯,爷奶是养了我爸,但我爸也养了你们二十年。你们借的那些钱,什么时候还?”

林建军脸色一变:“你……”

“建军,让开。”林德旺的声音从堂屋传来。

林建军恨恨瞪林晚一眼,侧身让开。

堂屋里,林德旺和王桂花坐正位,林建国赵金花站旁边,林小娟躲在厢房门口——眼睛肿如核桃,下月就要嫁刘二狗了。

“爹,娘。”林建民站定。

林德旺抽烟,不语。

王桂花先开口:“老三,你真要跟着胡闹?”

“娘,”林建民说,“分家的事,我知道了。文书我看了,我认。”

“你认?”王桂花尖声,“你眼里还有没有爹娘?!”

“有。”林建民声音不大,却清晰,“所以文书上写了,每年给您二老五十斤粮、五块钱。该尽的孝,我会尽。”

“五十斤粮?五块钱?你打发叫花子呢!”

“那您想要多少?”林晚插话,“我爸一个月工资四十二块五,寄回家三十五,五年两千一百块。这些钱,够不够养您二老二十年?”

王桂花被噎住。

“还有,”林晚继续,“我爷六十二,身体硬朗还能下地。我奶五十八,手脚利索。村里像您二老这年纪的,哪个不是自己种地养活自己?我爸给的,是心意,不是本分。”

话在理,却难听。

王桂花气得发抖:“反了!反了!”

“我没反。”林晚平静,“我只是讲道理。奶,您要是觉得不够,咱们去村委会,去公社,让大家评理。”

这是威胁。

王桂花听懂了。

她看着三儿子,又看看牙尖嘴利的三孙女,忽然觉得,这个家,真的散了。

“滚!”她抓起茶杯狠狠摔碎,“都给我滚!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

林建民脸色白了白,但站着没动。

“娘,”他说,“以后每个月,赡养费我会送来。其他的……就算了。”

说完转身,拉女儿往外走。

到院门口,林德旺终于开口。

“老三。”

林建民停步。

“分家就分家,”林德旺声音沙哑,“但父子一场,别弄得太难看。”

林建民回头,看父亲苍老的脸,心里一酸。

“爹,我……”

“走吧。”林德旺摆摆手,“过你们的日子去。”

林建民深深鞠躬,转身离开。

走出院子,林晚才松开紧握的拳——手心全是汗。

“爸,您没事吧?”

林建民摇头:“没事。”

抬头看天。

天很蓝,云很白。

像他此刻心情——沉重,却轻松。

“晚晚,”他说,“爸以后……听你的。”

林晚笑了:“爸,咱们一起努力。”

“嗯,一起努力。”

父女俩并肩往老宅走。

阳光洒下,把影子拉得很长。

路还长。

但这一次,他们是一家人,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