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筹备会的硝烟(2/2)

“第一,关于技术标准。”林建民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说道,“我们觉得,是不是可以分成‘基础保底标准’和‘特色技艺名录’两部分?‘基础标准’大家必须遵守,保证基本质量;‘特色名录’则用来记录和鼓励各家独有的、优秀的特殊针法或纹样设计,由协会组织认证,但不作为强制标准,而是作为行业共享的财富和创新的标杆。这样既能规范,又能保护特色,鼓励创新。”

这个提议有些出乎意料,台下响起低声议论。胡美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林师傅这个思路很有建设性,可以考虑。特色技艺的认证和推广,确实是协会应该发挥的作用。”

“第二,”林建民继续道,“关于协会服务和会员义务。我们小作坊,人手有限,精力也有限。协会组织的活动,我们一定积极参加,但也希望协会能考虑到我们这些个体户的实际困难,有些非核心的活动,是不是可以自愿选择参加?另外,像技术培训、信息咨询这些服务,如果可能,是否也能适当考虑向非会员、但同样是青河刺绣传承者的同行开放?毕竟,行业繁荣,需要大家一起努力。”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反对义务的绝对捆绑,并试探协会的包容性。

胡美凤的笑容淡了些:“林师傅的顾虑可以理解。具体活动安排,未来理事会会充分考虑各方实际情况。至于服务对象,协会当然首先服务于会员,这是基本原则。但我们也欢迎所有从业者,在认同协会章程、符合会员条件的前提下,申请加入,共享资源。”

她巧妙地避开了“向非会员开放服务”的提议,重申了“会员优先”原则。

林建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见好就收:“谢谢胡会长。我们就是一点不成熟的想法,说完了。”他坐了下来,手心全是汗。

林晚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刚才的对话要点和胡美凤的反应。她注意到,父亲发言时,台上那位市轻工业局副局长微微颔首,似乎对“特色技艺名录”的提法有些兴趣。而胡美凤身边那位周理事,脸色则不太好看。

接下来的讨论,大多围绕一些细节展开,再无这般直接的“碰撞”。最后,胡美凤总结,感谢大家建言,章程草案将根据今天讨论意见修改后,提交下一次会议审议。然后,她话锋一转:“根据上级指示精神,以及尽快推动协会实质性运作的需要,筹备组经过慎重研究,并征求了各方意见,现提出首届理事会理事候选人建议名单,提请会议审议。”

她拿起一张纸,开始念名字。一共十五个名字,念到后面,林晚听到了“青河县晚秀坊,王秀英”。

母亲的名字赫然在列!

王秀英显然也愣住了,抬头看向台上的胡美凤。胡美凤正念完名单,放下纸张,笑容可掬地看向台下:“以上建议名单,是基于行业贡献、技艺水平、区域平衡等因素综合考虑的。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

会场一片寂静。名单里有国营工艺厂的领导,有各地公认的“大师”,也有像王秀英这样近期有突出成绩的个体代表,覆盖面看似很广,挑不出明显毛病。更重要的是,这种“建议名单”的提出方式,本身就暗示了其权威性和不容轻易质疑。

林晚瞬间明白了胡美凤的用意。将母亲列入理事候选人,是一招极高明的棋。既是将晚秀坊这个“刺头”纳入体系、给予安抚和面子,也是将母亲(乃至晚秀坊)绑上协会的战车,今后协会的决议,作为理事的母亲若反对,将承受更大压力;若随波逐流,则晚秀坊的独立性将名存实亡。这是典型的“招安”与“捆绑”。

没有人公开反对名单。在一片默认的沉默中,胡美凤宣布:“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么这份建议名单将按程序报批。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感谢各位!”

会议散了。人们陆续起身,低声交谈着离开。林晚一家走在最后。王秀英脸色平静,但眉头微锁。林建民低声问:“秀英,这理事……”

“回去再说。”王秀英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

走出招待所大楼,春日的阳光有些刺眼。胡美凤正与几位领导模样的人边走边谈,笑声隐约传来。周理事从后面赶上,经过林建民身边时,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林师傅,恭喜啊,王师傅高升理事了。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得多为协会出力啊!”

林建民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坐上车,离开市区,沉默才被打破。

“妈,他们这是想把您,把咱们家,架上去。”林晚看着母亲。

王秀英望着车窗外飞掠的田野,良久,才缓缓道:“架上去,也得看站得稳不稳。理事不理事,是虚名。手里的针,心里的谱,才是实的。”

她的目光收回,落在自己那双因长年刺绣而骨节略粗、却异常稳定的手上。

“他们要玩他们的章程,他们的名单。”王秀英的声音很轻,却像针尖划过紧绷的绸面,清晰而锐利,“咱们,只管绣咱们该绣的。”

林晚看着母亲沉静的侧脸,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忽然松弛了一些。是的,无论台面上的硝烟如何弥漫,无论那些无形的网如何试图收拢,真正的根基,始终在于那一针一线无法被替代的精气神,在于这份无论风雨如何变幻都绝不动摇的“心静”。

车向北行,离家越来越近。车窗外,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尽,但田垄间,已隐隐透出一抹倔强的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