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大学生活(2/2)

最让她感到疏离的,是一种无形的氛围。这里的一切——明亮的教学楼、藏书浩瀚的图书馆、谈论着“第三产业”、“商品经济”、“国际视野”的老师和同学——都指向一个飞速向前、充满变革和张力的外部世界。而她的一部分灵魂,还牢牢系在青河县那条安静的巷子里,系在那些浸润着时光的绣品上,系在与华艺、胡美凤那些看似微小却关乎生存的周旋上。这种割裂感,在夜深人静时尤为强烈。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听着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她会想起母亲在油灯下专注穿针的侧影,想起父亲拨弄算盘时嘴里低声的念叨,想起晚秀坊里那混合着樟木、丝线和淡淡浆糊气的、独一无二的味道。思念像潮水,无声无息地将她淹没,带来鼻尖的酸涩。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思乡情绪里。挑战是实实在在的。英语课必须跟上,否则会影响毕业;那些深奥的经济管理理论,她需要花更多时间去理解消化;如何与背景各异的室友相处,也是一门新学问。她给自己定下了规矩:每天早起半小时,去校园僻静处朗读英语;上课坐前排,不懂的标记下来,课后去图书馆查资料或鼓起勇气问老师、问看起来学得好的同学;食堂的饭菜再不习惯,也要保证基本营养。

第一个周末,她没有像一些同学那样结伴去逛繁华的市区。她去图书馆,找到了管理学书籍专区,抽出那本厚厚的《管理学原理》指定的参考书,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依旧灼热,但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和层层书架过滤后,变得柔和了许多。她摊开笔记本,对照着教材,一字一句地啃读起来。陌生的术语、复杂的模型,像坚硬的核桃,需要她用耐心和毅力去慢慢敲开。有时,读到关于“组织结构”、“激励机制”、“成本控制”的段落,她会忽然愣住,眼前浮现出晚秀坊的景象——父亲事无巨细的操劳算不算一种“扁平化管理”?母亲带学徒时口传心授的方式,有没有更好的“激励”办法?店里采购丝线、销售绣品的收支,是否可以用更科学的“成本控制”来优化?这些联想让她心跳微微加速,仿佛在晦涩的理论与熟悉的现实之间,隐约发现了一些极细的、尚未接通的丝线。

傍晚,她去学校邮电所,发出了给家里的第二封信。信中,她报了平安,简单描述了学校和课程,省略了那些不适应和困难,只提了一句“英语有些难,正在努力”,更多的是询问家里的情况,母亲的新作进展如何,父亲应付华艺和协会是否吃力,妹妹们学习可好。将信投入邮筒的瞬间,她感到一种责任的重压,也感到一种支撑的力量。她知道,无论走多远,那根连接着青河与她的线,永远都在。

走出邮电所,华灯初上。校园里的高音喇叭开始播放晚间新闻,字正腔圆的播报声回荡在带着榕树气味的夜风里。林晚站在陌生的路灯下,望着远处教学楼星星点点的窗口,那里是无数个正在伏案苦读或热烈讨论的身影。

象牙塔的大门已经向她敞开,里面既有通往知识殿堂的阶梯,也有需要独自摸索的迷雾小径。初入的震荡与隔阂是真实的,但退路早已不在。她只能,也必须,将那份沉重的牵挂化为前行的动力,将青河赋予她的沉静与韧性,一点点融入这迥异而广阔的南方天地,在碰撞与交融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既能通达远方又能反哺根源的求索之路。夜色渐浓,她挺直脊背,朝着宿舍楼那片灯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