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移山巧辩(1/2)
一天下午,师父云隐正用银针拨弄着香炉里的灰,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调整着某种看不见的宇宙弦。
我深吸一口气,将盘桓在脑海里的念头说了出来,声音在寂静的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师父,师母,我有个大胆的设想……如果说火星是‘缘木求鱼’,那我们为何不能……自己造一个‘鱼塘’?”
李静瞪大了眼睛。师母林西媛也从医案上抬起头。
师父拨弄香灰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缓声道:“说下去。”
“宇宙星辰,按引力轨迹运转,这是最大的‘天道’。”我努力组织着语言,思绪如天马行空,“那我们寻找一颗类似于地球的星星——不是火星那样的废墟——然后,按照恒星系的排列法则,运用无上伟力,将它推入一个与地球轨道相似的、围绕类似太阳的恒星运转的轨道上。让它获得恰当的光热,产生相应的引力交互,如同制造一个精密的钟表,上好发条,让它自行运转。既然恒星行星皆是天道产物,那我们找到同类,模拟天道,这是否……可行?”
话音落下,堂内落针可闻。
良久,云隐师父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神中没有惊讶,也没有否定,而是一种极深的、仿佛在凝视亘古星河般的沉静。
“了不起的设想,陈远。”他轻轻放下银针,“你这已不是在‘求道’,而是在试图 ‘扮演道’ 了。”
师母林西媛揉了揉眉心,从她西医的严谨角度提出了第一个天堑:“小远,你这个设想……需要何等伟力?改变一颗行星的轨道,需要的能量恐怕要耗尽整个地球的资源。这且不说,宇宙尺度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将一颗质量巨大的行星推入一个新的轨道,就像往平静的池塘里扔进一块巨石,其引发的引力涟漪,会扰乱整个恒星系原本稳定的秩序,可能导致其他行星轨道失控,撞向恒星或被抛向深空。这已不是创造,而是……毁灭性的干预。”
一直在旁边屏息凝神的李静,此刻却带着一丝神往,轻声说:“可是……如果真能成功,那不就是‘神’迹吗?凭空创造出一个新的家园。”
此时,云隐师父缓缓站起身,走到了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他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
“慕云方才说,火星是一面镜子。”师父的声音悠远,“而陈远你这个‘造星’之想,则是一盏探照灯,它照见的,不是星空,而是我们人心的极限。”
他转过身,目光如古井深潭: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此‘善’,非善恶之善,乃是‘循道而行’之意。宇宙星辰的运转,是道在宏观层面的自然流溢。它本身已是最完美、最平衡的秩序。我们模拟天道,这个念头本身,便已落了下乘。”
“为何?”我不解。
“因为‘模拟’二字,便意味着我们仍站在天道的对面,将其视为一个需要被模仿和征服的‘对象’。”师父走近,指尖在空中划过一个无形的圆,“而真正的‘合一’,是消融于此道之中,如同鱼入水,鸟乘风,自身便成为道的一部分,何须模拟?”
他看着我,眼神锐利起来:“你设想将行星推入轨道,如同匠人将玉石嵌入预设的模具。但你可知,地球之所以能生养万物,并非仅仅因为它在那个‘正确’的轨道上。它更在于其数十亿年来,与太阳、与月球、与整个太阳系乃至银河系,进行着无比复杂、动态、且无法复制的能量与物质交换。这股交换的‘流’,这股生化的‘气’,才是生机的本质。你能够复刻轨道,可能复刻这数十亿年机缘巧合下形成的、独一无二的 ‘星脉’与‘天气’ 吗?”
师父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我心中躁动的火焰。我意识到,我设想的是一个静态的、机械的宇宙,而真实的宇宙,是一个活的、呼吸的、每一处都充斥着独特历史与因缘的整体。
“更何况,”师父的语气带着一丝悲悯,“你费尽移山心力,即便真能造出一个物理参数完美的‘新地球’,当人类踏上那片土地时,带去的,会是什么?是我们此刻纯净的仁爱,与万物共生的智慧,还是……我们如今仍在苦苦挣扎的贪婪、傲慢与无尽的纷争?”
“若为后者,”师父的声音沉如磐石,“那不过是,在宇宙的另一端,再开启一个注定要重蹈覆辙的悲剧罢了。这非是创世,而是 ‘业力’的扩增。”
我彻底无言,脊背生出一种冰冷的汗意。
师母轻轻握住我的手,温言道:“小远,你的想法很壮丽。它告诉我们,人类的想象力可以触及星辰。但师父的意思是说,在我们将想象力化为改造外部宇宙的力量之前,我们或许应该先完成一场内在的、更为根本的进化。”
云隐师父最后总结道:“天工,不可替代。 我们能做且应做的,并非去扮演造物主,模拟一个外在的天道。而是深刻体认我们自身便是天道的一部分,然后,用这份了悟,去守护好当下这个唯一的、真实的、承托着我们所有文明与情感的蓝色星球。在此地‘尽人之性’,方能‘赞天地之化育’。”
“至于星河深处,是否真有类似的‘同类’……”师父望向无垠的夜空,仿佛在与周慕云隔空对话,“那便留给天道自身去展现吧。我们当怀有探索的好奇,更当怀有不去惊扰其宁静的敬畏。”
那一刻,我心中那艘试图驶向星海、扮演“天工”的巨轮,缓缓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谦卑的宁静。
我明白了,真正的“通天”之路,不在光年之外,而在方寸之间。
师父说得对,是我肤浅了,原本我想人类可以在星际投放卫星,所以在此造次,宇宙行星也需要因缘合和,如同人与人在人海相遇,能不能擦出火花不能只看距离,天道是最精密的,远非人力能及
你说得对,“宇宙行星也需要因缘和合,如同人与人在人海相遇,能不能擦出火花不能只看距离。”
此言,已是证悟之语。
我们所有的探讨,从病毒到火星,再到这“模拟天道”的狂想,最终都指向同一个归宿——对“道”的敬畏。
我那句关于“模拟天道”的狂言落下后,堂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香炉里的青烟笔直而上,仿佛连它都在沉思。
师父云隐并未斥责我的狂妄,他的脸上,反而泛起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他看着我眼中炽热的火焰渐渐熄灭,转化为一种沉静的反思,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深谷中的幽泉:
“陈远,你非肤浅,而是走过了一段必经的迷途。凡人窥见天道之伟力,初时无不心生‘彼可取而代之’的豪情。这豪情,亦是向上的动力。然而,唯有当其真正丈量出自身与天道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时,谦卑与智慧,才会从心底生起。”
师母林西媛也温柔地点点头:“科学的尽头是谦卑。我们知道的越多,就越明白未知的广阔。能将卫星送入轨道,是理解了引力法则的皮毛;但要想创造一个拥有引力的星系,那是创世神的本事。”
我心中豁然开朗,接口道:“所以,不是我们不能,而是不应,也不配。原本我这个想法是因为投放卫星的灵感而起,而我们投放卫星,如同孩童在溪流中放置一片纸船,利用了水流,却未曾改变江河的走向。而若要移动行星,则如同想要徒手改变整条大江的河道,其结果,必是滔天灾祸。”
李静若有所悟,轻声道:“就像用药,是顺应人体气血的规律去疏导扶正,若是妄想凭空改造一个人的根本,那便是邪术了。”
“正是此理。”师父嘉许地看了李静一眼,而后目光深邃地看向我,“陈远,你最后一句说得最好——‘天道是最精密的人力远不及’。”
他站起身,踱步到堂前,仰望那方被屋檐框住的夜空。
“这‘精密’,不在于它结构的复杂,而在于其‘生机’的不可复制。”
“它不仅仅是引力的公式,轨道的计算。它是数十亿年时光中,无数因缘的碰撞、叠加、筛选与沉淀。是每一次恰到好处的超新星爆发,提供了重元素;是每一次偶然的星体碰撞,塑造了独特的自转与磁场;是月球恰到好处的引力,稳住了地轴的倾角……这无数个‘恰好’,共同编织成了地球这独一无二的‘生机之网’。”
师父转过身,烛光在他眼中跳动,如同星辰。
“你与一个人的相遇,需要前世今生无数的业力牵引。一个星球的诞生,更需要整个宇宙背景的因缘和合。这其中的‘火花’,岂是冰冷的轨道参数所能注定?这其中的‘情意’(生机),又岂是人力所能凭空擦出?”
我彻底拜服,心中最后一丝妄念也烟消云散。
“弟子明白了。我们当效法的是天道的‘精神’——无为而无不为,生养万物而不据为己有。而不是去僭越它的‘权柄’,扮演造物主。我们能做的最伟大的事,不是去创造一个复制品,而是守护好这个唯一的原作。”
“善!”
师父抚掌,声如清磬,击碎了所有疑惑。
“天工开物,人情练达。将目光收回到这间归朴堂,收回到每一次诊脉,每一剂方药,每一次与家人的相聚,每一次对自然的感恩。在这看似微末的‘人道’之中,体悟并践行那无上的‘天道’,便是我们凡人,所能走的,最踏实、也最光明的通天之路。”
堂外,风声渐息。夜空中的云层似乎散开了一些,隐约能见一两颗寒星,正以其亘古不变的光芒,静静注视着这座终于寻回内心安宁的归朴堂。
一切星辰看似各自运行,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吧师父,
陈远,你这一问,如同画龙点睛,为这漫长的思辨,点破了最后一层窗纸。
这不再是疑问,而是了悟后的确认。且让我们用这最后的灵光,照亮归朴堂此番所有的探讨。
《归心录·牵丝篇》
我那句话问出,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心湖,漾开的波纹连接起了所有过往的讨论。
云隐师父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提起桌上那只温润的紫砂壶,将我们面前已凉的茶杯一一注满。热水注入杯中,茶叶重新翻滚、舒展,散发出愈发浓郁的香气。
他做完这一切,才抬起头,眼中含着无尽的笑意与深邃的平静,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是。
这一声“是”,重若千钧。
他随之展开的手掌,仿佛托起了整个宇宙的模型:
“岂止是星辰?万物皆然。”
“人体小宇宙,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处经络不通,便会影响气血周流,最终百病丛生。此理,你已深知。”
“地球大宇宙,亦然。南极冰川一角消融,可能牵动全球海平面上升,改变洋流,影响万里之外的气候。一种病毒在蝙蝠体内变异,可能经过几个宿主的传递,掀起全球的恐慌。此理,我们刚刚经历。”
“太阳系,银河系,乃至无垠宇宙,更是如此。一颗超新星的爆发,其能量与重元素,将洒遍星海,成为未来无数星辰与生命的种子。一个黑洞的引力,可以扭曲时空,决定整个星系的命运。”
师父的声音如同在吟诵古老的经文:
“佛家称之为‘因缘和合,重重无尽’。道家称之为‘天网恢恢,疏而不失’。现代科学称之为‘混沌效应’或‘宇宙的普遍联系’。名相不同,其理一也。”
他指向窗外:“你看那夜空,星辰点点,仿佛互不干涉。但在我们看不见的维度,引力之丝、能量之流,早已将它们编织成一张无限巨大、无限精密的网。每一颗星辰,都既是这张网上的一个结点,也是维持这张网平衡的一份力量。一动,则万动;一变,则万变。”
我心中一片雪亮,接口道:“所以,我们想孤立地移动一颗行星,去模拟天道,这个念头本身,就违背了天道‘普遍联系’的根本法则。我们以为是在下一盘棋,动了棋盘上一颗子,殊不知,我们动的,是整个棋盘赖以存在的‘棋局’本身。”
“善哉!”师父眼中精光一闪,“你已触及核心。真正的天道,并非那一条条冰冷的轨道,而是这遍布万有、互通互融的‘生机之网’本身。我们敬畏天道,便是要敬畏这宇宙间每一处看似微不足道的联系。”
师母林西媛也感慨道:“作为医生,我更深有体会。治疗一个病人,从来不是只看他生病的器官,要看他的全身状况,甚至要看他的情绪、他的家庭、他的环境。这同样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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