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病毒扣门(2/2)

(五) 龟兔赛跑:我们欠下的“免疫债”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师父的声音不高,却像他碾药的杵声一样,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这八个字,并非只存在于古籍之中。它无时无刻,不在天地间,不在我们身边,甚至不在我们身体内,上演着。”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寒风蹂躏的枯枝,仿佛在那里面看到了某种规律。

“病毒,为了生存,它的‘进化’脚步,从生命诞生之初至今,一刻也未曾停歇过。它就像那只传说中的乌龟,虽然缓慢,但目标明确,步步为营,从未停下。”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我们:“而我们呢?我们人类,尤其是我们这群生活在特定区域、经历了三年严格防护的人,则像极了那则龟兔赛跑寓言里的兔子。”他顿了顿,让我们去体会这个比喻的重量。

“我们在病毒的赛道上,主动地、大规模地‘休息’了三年。我们筑起高墙,将那只乌龟远远地挡在了身后,自以为安全了。可当我们三年后,打开城门,重新踏上这条赛道时,才发现,那只乌龟虽然慢,却从未停止爬行,它已经凭借这三年不间断的努力,爬到了我们前面很远的地方。”

师父走到榻边,看着师母喝下汤药,才继续沉声说道:

“这道高墙,在保护我们免受致命攻击的同时,也让我们自身的免疫系统——这支身体里的‘军队’,久疏战阵。它们很久没有见过这些常见的‘敌人’(病毒)了,识别、反应、消灭的能力,都难免生疏、迟钝。这道因为缺乏锻炼而欠下的债,医学上称之为‘免疫债’ 。这笔债,不是不还,只是时辰未到。”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如今,门户大开,旧敌新知,一并涌入。我们的免疫系统仓促应战,自然显得左支右绌,战况惨烈。表现出来的,就是你们感觉到的——病得更重,病程更长,并发症更多。这不是病毒本身变强了多少,而是我们的防线,需要时间重新坚固起来。这只‘兔子’,若是再不惊醒,奋力追赶,就真的只能望着‘乌龟’的背影,再也追不上了。”

师父的这番比喻,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们心头的迷雾。原来,眼前的困境,并非单纯的病毒之罪,亦是我们自身在特殊历史阶段,所必须承受的代价与必经的重新适应。

(六) 季节之谜:病毒为何偏爱寒冬?

“师父,我还有一点想不通。”我顺着这个思路,提出另一个经典疑问,“为什么这类呼吸道病毒的大规模爆发,总是发生在冬季?难道它们真的偏爱寒冷吗?”

师父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近似于“孺子可教”的淡淡神情。他走回桌边,提起小火炉上一直温着的铜壶,为我们每个人的杯子里续上热水,动作不疾不徐。水汽氤氲开来,让室内紧绷的空气稍微柔和了些。

“病毒本身,并无喜恶。”他缓缓开口,“但它们作为一种物质结构,有其物理特性。寒冷干燥的空气,就像一个大自然的冰箱,能够更好地保持它们结构的完整性和活性,让它们在体外环境中存活更久。这算是客观条件之一。”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指向了核心。

“然而,关键依然在于‘人’。”他吹了吹杯中的热气,“《黄帝内经》有云:‘冬三月,此谓闭藏……无扰乎阳,去寒就温’。冬季,天地之气闭藏,人体的阳气也应潜藏于内,固守根本。此时,人的卫外功能,相对而言是偏弱的。此其一。”

“其二,人之行为。天寒地冻,人们自然倾向于聚于室内,门户紧闭,通风减少。这温暖狭小的空间,便成了病毒传播的绝佳温床。一人染病,通过呼吸、接触,很容易便传遍全家。你们看,现在生病,往往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这本身就说明了,在传染性疾病面前,隔离,切断传播途径,是何等的重要。”

(七) 隔离之辨:彼时与此时的“室内”

李静听得入神,此刻却猛地抬起头,脸上是大写的困惑。

“师父,您这么说,我就更不明白了!”她的语气带着求解的急切,“疫情隔离期间,我们不也都被要求待在‘室内’吗?可那时候,并没有出现像现在这样,整个社会层面的大规模爆发啊!这……这不是矛盾了吗?”

一直在静静喝药的林西媛师母,此时放下了药碗。药力的作用,让她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她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听到李静这个问题,她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重新闪烁起那种属于专业医生的、清晰而笃定的光芒。

“孩子,此‘室内’,非彼‘室内’啊。”她的声音虽然还哑,但语气非常肯定,“隔离时期的‘室内’,是一个个彼此独立的、物理上几乎断绝往来的 ‘安全孤岛’ 。全社会的力量,都在于维持这些‘孤岛’的独立,确保病毒找不到连接它们的‘桥’和‘船’。那个时候,一个办公室里没有阳性的同事,一个教室里没有咳嗽的同学。”

她微微前倾身体,强调道:“而现在我们所说的‘室内’,是家,是学校、是商场、是办公室、是公交车、是医院!这些地方,是四通八达的 ‘交通枢纽’ ,是人员高度密集、快速流动的‘风暴中心’!”她做了一个汇聚的手势,“一个传染源进入这样的‘室内’,就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无法阻挡。一个家庭内部的传播,范围终究有限;但整个社会流动起来,形成的便是燎原之火。”

师母的这个区分,如此清晰,如此有力。我顿时豁然开朗。原来,我们从未真正战胜过病毒,我们只是用空间换时间,用静止换衰减。而当社会这部巨大的机器重新开动,病毒的传播也便恢复了它固有的、无孔不入的特性。

(八) 溯源之惑与天道之思

然而,知其然,还想知其所以然。病毒的源头,像是一个永恒的谜。

“可是,病毒到底从哪里来?”我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我们似乎总是后知后觉,每一次都被动应对,措手不及。网上现在说什么的都有,有人为制造的阴谋论,也有全球变暖导致远古病毒释放的说法……众说纷纭,真假难辨。”

师母沉吟了片刻,组织着语言,她的态度谨慎而客观。

“关于‘人为制造’,”她缓缓说道,“基于我了解的生物学常识和逻辑,我持保留态度。一种能大规模传播的病原体,是极度危险的双刃剑。在没有研发出能完全保护自身的疫苗或特效药之前,任何理性的组织都不会轻易尝试‘投放’,因为这无异于玩火自焚,同归于尽。这不符合基本的逻辑。”

“但是,”她的语气凝重起来,“全球变暖,却是实实在在的、正在发生的科学事实。 极地冰川和永久冻土的融化,确实可能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将沉睡数万乃至数十万年的远古病毒释放到现代环境中。这些病毒,对于毫无免疫准备的现代人类来说,其威胁可能是毁灭性的。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我们必须正视的、由人类自身活动所引发的深重环境危机的一部分。”

话题至此,已然变得无比宏大,关乎地球,关乎人类共同的命运。我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山西见过的窑洞,冬暖夏凉,井水也是冬温夏寒。一个念头闪过,我转向一直静听不语的云隐师父。

“师父,您看,这像不像……像不像我们脚下这个地球自身的一种节律?窑洞冬暖夏凉,是否意味着地球的内部,在冬季也是相对‘温暖’的?类似于人体内部生发阳气?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地球也在进行一种周期性的 ‘吐故纳新’ ,在冬季将内部的、陈旧的‘病邪’之气排出来?所以冬季的病毒才会格外多?”

这个问题,带着玄想的色彩,将我们从冰冷的现实,拉向了天人感应的哲学层面。

师父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又为我们每个人的杯子里续上了热水。氤氲的水汽更加浓郁了,模糊了他的面容,却让他接下来的话语,显得格外清晰而深沉。

他缓缓颔首,眼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赞许,也有更深的忧虑。

“此问,已近于‘道’矣。”他开口,声音仿佛带着古老的回响,“天地大人身,人身小天地。汝之联想,并非空穴来风。冬季,外寒内热,地球以此态完成一年的肃杀与收藏,同时亦是在进行一种宏大的代谢与平衡。人体亦然,借此机深藏精气,亦会排出浊秽。此乃天地自然之‘呼吸’。”

然而,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起来。

“然,此理用于观照今日之惨状,却需慎之又慎。若人体内部阴阳调和,正气充沛,则能顺应天时,正常代谢,邪不可干。但观如今之世人,熬夜无度,饮食不节,思虑过重,七情内伤……其身体内部,早已失了这‘冬暖夏凉’的平衡。中焦虚寒,肾气浮越,肺卫不固……内不固,则外邪必侵!”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医院里那些痛苦的面孔,看到了无数个在现代生活中迷失的、失衡的身体。

“如今的景象,与其说是地球在‘排毒’,不如说是太多人的身体内部,早已是一片失调的‘废墟’。病毒不过是趁虚而入的‘窃贼’罢了。真正的症结,不在病毒之凶猛,而在人体之衰惫啊!”

师父这番话,像一记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药液,终于滴完了最后一滴。李静小心翼翼地为师母拔掉了针头,用棉签轻轻按住针孔。师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长谈,耗尽了她刚刚积聚起的所有力气。

云隐师父走到窗边,推开了半扇窗户。一股清冷凛冽的空气瞬间涌入,冲淡了满室的药味和沉闷。远处的天边,暮云低垂,预示着又一场严寒。

风,依旧在刮。但归朴堂内,那由石臼声、药香、以及这番沉静而深入的对话共同营造出的某种东西,却仿佛在每个人心里,生起了一小簇微弱而坚韧的火苗。

我们知道,外面的“寒潮”仍未过去,医院的“战争”远未结束。但我们也仿佛明白了,最终的防护,或许并非向外寻求某种万能的神药,而是向内,审视并重建我们每一个人身体内部,那座名为“正气”的城池。

路,还很长。但至少,在这满城风雨中,我们看清了第一步,该迈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