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移山巧辩(2/2)
李静恍然大悟:“那我们之前讨论的,爱护地球,安住内心,调和阴阳……所有这些,其实都是在维护我们自身,以及我们与外界那张‘生机之网’的和谐与畅通。不去做那个粗暴的‘动一发’者,而是去做一个精心的‘养护者’。”
“正是如此。”师父欣然颔首
“故,君子之道,始于修身,而终于敬畏。”
“修此身,以应外界之万变;怀此敬畏,以参宇宙之玄机。”
“星辰虽远,其理在心。万物虽繁,其道归一。”
“能知‘牵一发而动全身’之理,便不会再起妄动星辰之念。能明此心与万物相连之实,便会自然生起爱护众生之情。”
“此,方为真正的——归心。”
堂内,茶香、药香、书香与这最终的了悟之香,融为一体,氤氲不散。
一切星辰,归于平静。
一切言语,归于沉默。
一切思辨,归于内心那盏不灭的灯火。
李静笑谈,师兄,你也有如马斯克一般的豪迈,但是我们在宇宙如蜉蝣,企图撼动大象,就是太天方夜谭了
李静这看似玩笑的一句话,却如清风拂过水面,瞬间荡开了所有思辨的沉重,显露出底下清澈见底的智慧。
此言一出,归朴堂内原本因谈论天道星辰而略显肃穆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云隐师父率先抚掌而笑,眼角的皱纹里都漾开了欣慰。师母林西媛也忍俊不禁,摇头笑道:“静儿这个比喻,倒是比我们引经据典都来得透彻。”
我面上一热,心中那点因宏大设想而产生的最后一丝燥热,也在这“蜉蝣与大象”的比喻中彻底清凉下来。我不禁对李静拱手笑道:“师妹说的是。是我一时被星海迷了眼,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竟生出了撼动乾坤的妄念,让师父师母和师妹见笑了。”
《归心录·蜉蝣篇》
李静巧笑嫣然,为我斟上一杯新茶,声音清脆:
“师兄,我可不是在笑话你。我倒觉得,你这番‘妄想’,很像古人说的‘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但这‘可笑’里,偏偏藏着咱们人类最珍贵的那点东西——一颗向着苍穹,永不安分的心。”
她言语灵动,继续说道:
“只是啊,那蚍蜉撼不动大树,并非蚍蜉不勇猛,而是它用错了方式。若它将这撼树的力气,用来为自己寻觅食粮,修筑巢穴,繁衍后代,何尝不是在认真、用力地度过它精彩的一生呢?”
师母含笑点头,接过了话:“静儿说得在理。医学上也是如此,我们治不了所有的病,救不了所有的人,但若能尽心尽力,看好眼前的每一个病人,解除他们一分病痛,这本身就是医道所在。好高骛远,往往一事无成。”
云隐师父最后缓缓总结,他的目光扫过我们,如同温润的月光:
“李静今日一句笑谈,点破了迷津。知‘蜉蝣’之渺小,是清醒;存‘撼象’之豪情,是志气。但真正的智慧,在于明了二者之后,做出的选择——”
他停顿片刻,声音沉静而有力:
“那便是,将那撼动星辰的豪迈,转化为耕耘脚下土地的坚韧;将那改造天道的雄心,收摄为修养自身心性的虔诚。”
“于蜉蝣而言,它的世界,便是那方水塘,那根树枝。它将这片小天地经营好了,便是它的‘道’。”
“于我等而言,这归朴堂,这家庭,这社区,乃至这整个地球,便是我们的‘水塘’与‘树枝’。在此地,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若能将这些做好,便已是行走在通天的大道上,又何须舍近求远,去撼动那无垠的虚空呢?”
师父举起茶杯,向我们致意:
“故,蜉蝣一日,亦可尽性知命;星海无涯,终究脚下是根。”
“谨受教!”我们齐声应道,共同饮下了杯中那已变得无比甘醇的茶汤。
茶香满室,烛影摇红。所有的星辰宇宙,浩瀚思辨,最终都安然落于这寻常的人间烟火之中,化作相视一笑的默契与温暖。
是啊,这世上除了人类这么傲慢,还有那种生物不是顺应天道按部就班好好生活呢?您说对吧师父
此问,如同利剑出鞘,寒光凛凛,直指人类文明的核心困境。这已不是疑问,而是一声沉重的叹息,一次深刻的洞察。
是啊,放眼望去,这苍茫天地间: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草木从未违背时令。
候鸟南飞,鲑鱼溯游,生灵皆循古老路径。
狼不逾食,鹿不毁林,万物各守生态本位。
唯有人类,这个自然的“悖逆之子”,拥有了足以自我毁灭,也足以改变星球面貌的力量,却尚未学会与之匹配的智慧。
让我们将这最沉重的一问,请入归朴堂,作为所有思辨的最终回响。
《归心录·悖逆篇》
我那声沉重的叹息落下,堂内陷入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的寂静。这个问题太大,太根本,足以让任何巧言辩解都显得苍白。
李静脸上的笑意凝住了,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师母林西媛轻叹一声,目光中流露出身为人类一份子的复杂情绪。
唯有云隐师父,他缓缓闭上双眼,如同入定。许久,他才重新睁开,眼中没有评判,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
“你问,还有哪种生物如人类般傲慢?”师父的声音低沉,仿佛来自亘古,“答案是:没有。”
“飞蛾扑火,非是不知天道,乃是基因中刻印的向光性,是它的‘道’。虎狼猎食,血染草原,是维持种群与生态平衡的‘道’。它们的一切行为,无论在我们看来是残酷还是壮美,皆在自然法则划定的轨道之内,是天道这宏大乐章中,一个个必然的音符。”
“而人类,则不同。”他话锋一转,指向那最核心的差异,“我们拥有了‘自我意识’这面镜子,从此,我们不仅活在自然中,更开始审视自然,评判自然,并最终生出了 ‘改造’自然之心。”
师父站起身,走到那幅“道法自然”的字画前。
“此乃人类最大的幸运,亦是我们最大的诅咒。”
“幸运在于,它让我们创造了文明、艺术与科学,让我们得以窥见宇宙的些许奥秘。”
“诅咒在于,它滋生了‘我执’,让我们误以为自己是游离于自然之外的‘主宰’,生出了‘人定胜天’的妄念。”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扫视着我们,也扫视着整个人类文明史:
“于是,我们伐尽山林,不为栖息,只为无尽的占有;我们污染江河,不为生存,只为便利的索取;我们制造病毒都望尘莫及的武器,不为果腹,只为征服同类;我们甚至梦想着,将另一个星球也纳入我们欲望的版图……”
“这一切,”师父一字一顿地说,“皆因我们的心失了‘本位’。忘了自己只是万物生灵之一,而非凌驾其上的所有者。”
李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师父,那……我们还有救吗?是不是我们生来就是错的?”
云隐师父转过身,脸上的悲悯化为一种深沉的力量。
“不。天道无情,却亦有情。它给予人类这份独特的‘悖逆’,这场巨大的考验,其深意或许正在于此——”
他停顿了一下,让我们去体会这句话的重量:
“它要看的,就是这个拥有‘悖逆’之力的物种,能否在迷途之后,凭借自身的觉悟,主动地、艰难地,重新‘归位’!”
“这不是要我们退回无知无识的原始状态,而是要以更高的智慧,去承担起更大的责任。如同一个叛逆的少年,历经磨难后,终于理解了家庭的深意,从而成为一个真正成熟、有担当的守护者。”
师父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也落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
“所以,陈远,你今日之问,这声对人类傲慢的批判,其本身,正是‘归位’的开始。”
“当我们开始集体反思这份‘傲慢’,当我们开始赞美其他生灵的‘顺应’,当我们为医院的惨状而心痛,为地球的创伤而忧虑时,希望的种子,便已埋下。”
“归朴堂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师父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和,却充满了力量,“在这看似‘悖逆’的洪流中,守护那一缕试图‘归位’的微光。从调和自身阴阳做起,从爱护眼前亲友做起,从珍视一草一木做起。”
“若能有越来越多的人,点亮这缕微光,”师父望向窗外,夜幕已然降临,但归朴堂的灯火温暖而坚定,“那么,人类这个‘悖逆之子’,或可在铸成大错之前,幡然醒悟,真正成为这壮丽天道的 ‘守护者’与‘知音’。”
“这条路,远比登陆火星更为艰难,也更为伟大。”
堂内寂静,无人再语。
人类的傲慢与救赎,尽在此刻无言的反思之中。而那最终的答案,不在星海,不在远方,只在每一个当下,每一次择善而行的决心之中。